3月9日的油價暴跌和股市劇震是驚慌之下的群體踩踏事件，崩盤不會持續。頭號石油出口國沙特和俄羅斯應為避免全球衰退做出貢獻，只要油價能下降5美元/桶，就足以彌補疫情給全球貿易帶來的沖擊。

文|王能全

3月9日，國際石油價格閃崩，世界股市大跌，美國和部分國家股市觸發了熔斷。面對新冠肺炎疫情引發的、處于危機邊緣的全球經濟，阻止和避免全球經濟衰退，是當下的世界共識。

疫情正在給全球經濟帶來日益嚴重的沖擊。3月4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稱，2020年全球經濟增長將降到2009年以來的最低水平；同日，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發布報告稱，2020年全球經濟將大幅減速，中國、歐盟、美國和日本等國的出口都將受到嚴重的打擊。

為了應對日益嚴峻的經濟形勢，3月2日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發布報告，敦促各國政府和央行積極采取措施，避免更嚴重的經濟衰退。3月3日，澳大利亞、馬來西亞央行宣布降息25個基點。北京時間3月3日當天深夜，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首次，美聯儲緊急宣布降息50個基點，市場預期3月份美聯儲仍有可能繼續降息。3月4日，加拿大央行宣布降息50個基點，這是加5年來首次降息。

目前，世界主要國家和經濟體都在積極采取行動，全球范圍的經濟政策協同寬松，群力抗疫，不但是共識，而且在不斷強化。

世界上最大的兩個石油出口國沙特阿拉伯和俄羅斯3月6日談崩減產協議，是引發3月9日油價閃崩的直接原因，兩國隨后開打價格戰以爭奪市場份額。

對于世界經濟來說，俄羅斯的油價政策是理性的，年輕的沙特當權者應該學習普京，努力改變經濟對石油的單一依賴，不能再大手大腳、揮霍無度地花錢，要犧牲自己的短期利益，為世界經濟穩定發展做出貢獻。

同時還要看到，國際石油市場的供大于求將長期持續，沙特和俄羅斯等所有石油出口國都將面臨長期的、不斷增大的壓力，只有站在世界經濟和全球石油行業的角度，采取理性克制的行動，才能在有利于世界經濟的同時，保證自己的長期利益。

2014年以來的國際油價是人為支撐

當前國際石油市場嚴重供過于求，沙特阿拉伯和俄羅斯聯手減產，努力維持國際石油市場的供需平衡，但不同的目標訴求一直存在。

（一）國際石油市場嚴重供過于求

當前全球石油需求約為1億桶/天，美國、中國、印度是三大石油消費國，北美、歐洲、亞太是世界主要石油消費地區。

從供給看，雖然2020年第1季度石油供應量也在1億桶/天上下，但還約有1000萬桶/天左右的剩余生產能力和正在增加的產能。當前國際石油市場的平衡和石油價格從2015年底的35美元/桶左右上升到2018年10月初的超過86美元/桶，是人為和偶發因素所致。

第一個也是最主要的因素，就是從2017年1月1日開始以來的歐佩克和俄羅斯等的聯合減產。聯合減產的數量從2017年1月1日的175.8萬桶/天，增加到2020年初的事實上超過210萬桶/天，其中沙特阿拉伯和俄羅斯是減產的主力，合計超過80%以上。

第二是偶發的因素，主要包括委內瑞拉和利比亞石油生產能力沒有得到正常發揮。

委內瑞拉擁有3000億桶以上的探明石油儲量，世界第一。2006年，委內瑞拉石油產量高達334萬桶/天，是世界第八大石油生產國。2019年3月以后，委內瑞拉石油產量下降到50萬桶/天。僅委內瑞拉一國，沒有得到充分利用的石油生產能力就大于250萬桶/天。

利比亞2007年石油產量達到高峰，為190.8萬桶/天。自2011年2月發生內亂以來，石油產量大幅度下降，目前約為100萬桶/天且生產和出口都不穩定。利比亞約150萬桶/天的石油生能，沒有得到充分的利用。

第三是伊朗石油產量和出口量大幅度下降。2017年，伊朗石油產量超過500萬桶/天。2018年5月8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宣布中止伊朗核協議，分階段重啟對伊朗的制裁。2019年12月，伊朗的石油產量下降到約只有200萬桶/天。僅伊朗一國，約有300萬桶/天的石油生產能力不能得到正常使用。

近年來，由于頁巖技術和非常規石油生產技術的推廣及進步，以美國、巴西、挪威等為主的石油生產國石油產量不斷增長，今年全球約有300萬桶/天左右的新增石油產能將投入生產。

（二）沙特安危命系國際油價

沙特阿拉伯是世界石油資源最豐富的國家，探明石油儲量約3000億桶，世界第二，僅次于委內瑞拉。目前，包括凝析油在內，沙特阿拉伯石油產量約為1350萬桶/天左右，僅次于美國，世界第二，原油出口量超過3.6億噸，世界第一。

沙特阿拉伯經濟結構單一，高度依賴石油收入。2015年至2017年，石油收入占沙特阿拉伯財政收入的70%。國際石油價格高漲的2012年和2013年，沙特阿拉伯石油出口收入分別高達3374.8億、3218.88億美元，2018年還保持在1943.58億美元。

正因為經濟社會高度依賴石油收入，石油價格是沙特阿拉伯政府最為關心的話題。2020年，沙特阿拉伯財政預算收入為2221億美元，基于國際石油價格65美元/桶。有機構測算，為保持2020年財政預算平衡，沙特阿拉伯需要將國際石油價格維持在89美元/桶。

近年來，沙特阿拉伯之所以積極推動減產以推高國際石油價格，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為推進2016年提出的“愿景2030”和沙特阿美石油公司的上市。阿美公司的上市需要一個較高的國際石油價格，才能實現其2萬億美元的市值。2019年12月初，在國內上市后，沙特阿拉伯政府正在努力推動阿美公司在國際市場上市。

（三）俄羅斯在油價上比沙特克制

2017年1月1日開始的減產，俄羅斯是另一主角，俄羅斯對國際石油價格雖有訴求，但相對比較克制并且比較溫和、務實。

俄羅斯擁有較為完整的經濟體系，不像沙特阿拉伯那樣高度依賴石油產業。從總量上來看，2018年，俄羅斯能源體系創造了國內生產總值的約25%，貢獻了俄財政收入的約45%。2020年預算及2021-2022年財政計劃，石油和天然氣收入將占比36.7％。除石油外，俄羅斯是世界第一大天然氣出口國，2019年天然氣出口量高達2369億立方米。2019年，俄羅斯商品出口總額高達4228億美元。

雖然與沙特阿拉伯的聯合減產，給俄羅斯帶來了巨額的意外石油收入，使財政狀況大為改善，但在近年來的多次講話中，俄羅斯總統普京已經非常清晰地闡明了自己的油價政策，反對油價過高。

早在2018年5月初油價突破80美元/桶時，5月25日在圣彼得堡國際經濟論壇期間，普京就明確表示，俄羅斯對能源和石油價格的無休止上漲不感興趣，每桶60美元的原油價格是均衡價格，足以進行必要的投資，而油價一旦超過60美元，不僅給消費者帶來一些問題，甚至對生產者也非常不利。正是這一態度，2018年6月23日歐佩克與非歐佩克會議，決定放棄減產轉而討論增產。

2018年7月16日，與特朗普在赫爾辛基舉行首腦會談后，普京表示，俄羅斯將與美國共同監管世界油氣市場，不希望看到油價過高。

2019年6月6日，也在圣彼得堡國際經濟論壇上，普京表示，俄羅斯與歐佩克對于合適的油價有不同的看法，對于俄羅斯來說，60-65美元/桶的油價就是舒適的油價，因為俄羅斯預算是基于40美元/桶油價編制的。

較低油價有利于世界經濟和人類福祉

世界經濟增長與國際石油價格具有高度的負相關性，當前悲觀的世界經濟需要較低的石油價格，不僅當下而且更希望未來，沙特等世界主要石油生產和出口國應做出自己的貢獻。

（一）當下世界經濟的穩定和增長需要較低的石油價格

自1965年以來，石油一直是世界能源消費第一大來源，今天世界一次能源消費中的約31%是石油，由此決定了石油價格與世界經濟增長之間基本是負相關的關系。

石油價格給世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20世紀70年代的兩次石油危機。1973—1974年的第一次石油危機，帶來的是1974年至1975年戰后世界第一次嚴重的經濟危機；1978—1980年的第二次石油危機，帶來的是嚴重的全球經濟衰退。進入21世紀后的高油價，給廣大發展中國家帶來的問題尤為嚴重，抗議高油價的示威游行不斷。

目前，世界石油年產量約50億噸（約375億桶），其中約一半進入國際市場。如果油價每桶下降1美元，給全球帶來的作為能源成本的減少就將高達375億美元，給進口國帶來的成本減少為187.5億美元；如果油價每桶下降5美元，相應減少的能源成本和進口成本就將高達1875億美元、937.5億美元。

3月4日，聯合國貿發會議報告認為，本次疫情將全球出口額在未來幾個月減少500億美元。因此，如果國際石油價格此時能下降5美元/桶，就將足以彌補疫情給全球貿易帶來的沖擊，這無疑是石油出口國給世界的直接貢獻。

面對疫情沖擊正滑入危機的全球經濟，在世界各國紛紛采取措施共同抗疫的情況下，在全球經濟已經高度一體化的今天，石油出口國不能獨善其身，應為世界經濟的穩定和增長做出自己的貢獻。

（二）世界石油工業具有極強的低油價生存能力

作為世界最大的實體產業之一，160年來雖然經歷了多次重大危機，但世界石油工業的市場生存能力和競爭力不斷增強，2019年世界500強前10大公司中有6家是石油公司就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

世界石油工業是資源和技術并重的產業。從資源儲量看，多年來世界石油剩余探明儲量一直保持在50年左右，且有數量巨大的非常規油氣資源，足以保證未來相當長時間全球石油消費的需要。

更為重要的是，隨著科技進步和新技術的不斷使用，生產成本也維持在一個相對的水平。目前，世界大部分地區的石油生產成本在10美元/桶左右，再加上2～4美元/桶的發現成本，完全生產成本也僅在15美元/桶上下，沙特阿拉伯等中東石油生產國的成本都在5美元/桶以下。

輿論認為，3月9日的油價暴跌，首先將打擊俄羅斯。事實上，俄羅斯的石油生產具有較強的競爭力。今年2月11日，俄羅斯石油公司總裁謝欽向普京匯報工作時稱，俄羅斯石油公司是世界上最低開采成本的公司，每桶成本估計為3.2美元，世界領先水平。盡管專家們對謝欽的說法表示懷疑，但一般認為，包括氣候、距離等其他所有因素，俄羅斯石油開采總成本約為每桶20美元。

3月9日油價暴跌當天，俄羅斯財政部發表聲明，截止今年3月1日，俄羅斯國家福利基金總額加上油氣收入一共有10.1萬億盧布，相當于俄羅斯國內生產總值的9.2%，即使油價跌到25-30美元/桶，也可保障財政6-10年正常運轉。2020年，俄羅斯平衡財政預算所需的油價為42美元/桶。

輿論還認為，3月9日的油價暴跌，將嚴重打擊美國的石油生產，但歷史將再一次證明，這更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美好愿望。美國石油工業在當今世界最具市場競爭力，美國頁巖革命發端于20年90年代10美元/桶上下的極低油價，借助21世紀前10年的高油價取得技術突破形成產業化生產，2014年下半年的油價暴跌沒有能阻止美國油氣行業的繁榮，2018年美國超越沙特阿拉伯和俄羅斯成為世界第一大石油生產國，2020年將成為石油凈出口國，實現能源獨立。

當前，美國頁巖油生產成本普遍低于35美元/桶，2月中天然氣價格已低到1.77美元/百萬英熱單位。與沙特阿拉伯和俄羅斯完全是國家石油公司主導油氣行業不同的是，美國的油氣產業完全市場化，由大大小小的近萬家企業構成，按市場規律運營，競爭中不斷降低成本，推動著油氣生產技術的不斷進步。近年來，雖然不斷有石油公司破產，但有更多的新公司誕生，保持著美國石油行業的整體繁榮。

更遠的歷史不說，20世紀80年代以來，1986年油價暴跌后持續10多年的低油價，2014年下半年的油價暴跌，既沒有使某一國的石油工業破產，更沒有能阻止世界石油產量的不斷增加。可以肯定的是，3月9日的油價暴跌，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三）未來國際石油價格走向穩定的同時更應該保持理性

2017年1月1日減產推價以來，可能過于高估了自己對俄羅斯的影響力，或由于阿美公司上市的迫切需要，沙特阿拉伯一再漠視普京聲明的俄羅斯油價政策及其決心，2020年以來還在一錯再錯，在2月中旬俄羅斯拒絕召開減產會議的情況下，3月6日會上還在堅持要俄羅斯共同加大減產力度，導致了3月6日會議的最終破裂。

3月7日，沙特阿拉伯宣布提高石油產量，大幅度削價銷售石油，開打價格戰，不是一個理性的和負責任的行為，更像一個未成年人的莽撞舉動。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際石油價格三次暴跌，都是沙特發動的，最終也是沙特自己收手，在首先做出犧牲的前提下，終止價格戰，重回通過聯合主要產油國共同減產來維持油價穩定。

2014年下半年油價暴跌后，等了約兩年時間，在打垮美國頁巖油氣無望的情況下，沙特阿拉伯組織歐佩克減產，自己承擔了最大的減產份額，這次肯定不會再用這么長時間，沙特阿拉伯也會這么做。

新冠肺炎疫情對世界石油消費的影響是肯定的，3月9日，國際能源署發布的最新報告稱，2020年全球石油需求將比2019年每天下降9萬桶，是2009年以來全球石油消費的首次下降。

中國是世界最大的石油進口國，2019年原油進口高達5.06億噸，疫情過后生產和生活的恢復，需要較低的油價。因此，無論從世界經濟、全球人民的福祉還是我們自身，我們都希望，恢復理性的沙特能與俄羅斯重新坐下來，討論減產穩定國際石油市場，但不能再將油價推高，2020年剩下的日子里，應努力將國際石油價格維持在45美元/桶上下，給世界經濟以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