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中央氣象臺消息,北方將遭遇新一輪沙塵天氣!
27日至28日,受蒙古氣旋影響,內蒙古中西部和東南部、西北地區北部、華北、黃淮北部、東北地區西部等地有揚沙或浮塵天氣,其中,內蒙古中西部的部分地區有沙塵暴。
其中,北京地區周日將再現沙塵天氣,空氣質量轉差。
還記得不久前剛出現過的“北宋”畫風嗎?
它們中有些來自北方的鄰國。
它們講述著一個脆弱的生態系統和一個超級礦山崛起的故事。
作者 | 王亞宏 瞭望智庫國際觀察員
編輯 | 蒲海燕 瞭望智庫
1
綠的是銅,不是草
一提到蒙古國,人們很容易想到風吹草低現牛羊的綠色草原。可打開衛星地圖就會發現,那個國家有超過四分之一由黃色的戈壁沙漠覆蓋。地圖上展現的還只是冰山一角,由于降水量少,草原生態脆弱,蒙古國超過四分之三的土地已遭受不同程度荒漠化,而且荒漠化仍以較快的速度向草原地帶蔓延。
草原在退化,氣候在惡化,蒙古國的傳統畜牧業頻頻遭到打擊。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寒冬里一場白災過后,可能會有半數羊群凍斃。
既然地面上的財富靠不住,蒙古國轉向尋求地面下的財富——礦業。
按照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標準,蒙古國是全球29個資源豐富的發展中國家之一。蒙古國地下有著豐富的銅、煤、鐵、金、鈾、鋅等礦藏。
讓礦業和畜牧業作為兩大支柱產業,兩條腿走路,是蒙古國經濟的設想。畢竟這條道路有國家走通過,澳大利亞就被稱為“騎在羊背上的國家”和“坐在礦車上的國家”。
蒙古國打造的“東亞版澳大利亞”計劃有個好聽的名字——“礦業興國”戰略。
1994年底,蒙古國制定了新《礦業法》。1997年和2006年先后兩次對《礦產法》進行修訂,旨在吸引更多海外投資。在這種背景下,一個超級礦山誕生了。
蒙古國南戈壁省汗包格德縣,一片被戈壁沙漠包圍的地方。那里偶有冒頭的綠色也并非植被,而是巖石。那個地區被稱為奧尤陶勒蓋,在蒙語里奧尤是綠松石的意思,陶勒蓋則是山。雖然這個名字代代相傳,但直到最近20年,人們才發現綠松石山是座寶山。
在自然界里,銅被氧化后會呈現出綠色。12世紀,成吉思汗時期,相傳蒙古人就曾用在那里露頭的巖石冶煉成銅。上世紀50年代,蒙古國地質學家一直懷疑該地區有豐富礦產,但在蘇聯專家的協助下也只是大概估算了蒙古國戈壁沙漠中的金銅礦資源儲藏量,并沒有形成開發。
直到世紀之交,也是大宗商品“超級周期”的開端,奧尤陶勒蓋才真正被揭開面紗。在不斷上漲的礦產價格的刺激下,勘探人員深入地球的每個角落,尋找埋藏在地底的希望。
2001年,總部位于加拿大的艾芬豪礦業,在奧尤陶勒蓋發現了具有開采價值的銅礦。隨后兩年里,勘探范圍不斷擴大。到2003年,該礦場共有18臺勘探鉆機,雇用超過200名員工,被稱為當時“世界上最大的采礦勘探項目”。
勘探的投入沒有白費,奧尤陶勒蓋的預期儲量被不斷調高,其銅礦帶面積相當于蒙古國首都烏蘭巴托市區的范圍,其蘊藏的金礦帶略小于此,初步探明銅儲量為3110萬噸、黃金儲量為1328噸、白銀儲量為7600噸。這足以讓它成為全球最大的金銅礦之一。
好消息還不止這些。當時認為奧尤陶勒蓋礦會成為有史以來在蒙古國建造的最大的工業企業。開發后,該企業占蒙古國生產總值的比重將達到三分之一……對于300萬人口的蒙古國來說,這樣的超級礦山很容易成為“全村的希望”。
2
礦石來了,風沙也來了
坐擁金山銅山,但蒙古國卻缺乏礦山開發的必要資金和技術。不過很快,全球第二大礦業集團力拓就找上門來商量合作,兩家一拍即合,決定合資開發。在資金、技術和人力到位后,奧尤陶勒蓋項目迅速啟動。2010年,礦山開始建設,2013年7月9日交付了第一批銅。
產出第一批銅礦石前,力拓在奧尤陶勒蓋礦山開發上的花費超過了60億美元。
在缺少必要基礎設上的戈壁上,讓一座現代化的礦山拔地而起并不容易。奧尤陶勒蓋的開發反映了蒙古國對于變富的急切心態。力拓對于趕上“超級周期”的時不我待,為了快速投產在其他方面造成了疏漏,比如對環境的影響。
產出第一批銅礦石前,力拓在奧尤陶勒蓋礦山開發上的花費超過了60億美元(約合390億元人民幣)。即使對礦業巨頭來說,這筆錢也是沉重的負擔,也就需要更多的外部融資。
為了讓奧尤陶勒蓋的地下礦場達到滿負荷生產,以補充露天礦場,礦山需要與世界銀行、歐洲復興開發銀行和數家私人機構談判,以求得45億美元(約合293億元人民幣)的債務融資。但在談判中,奧尤陶勒蓋環評不嚴格的劣勢開始顯現。
2013年2月,與世界銀行接洽時,奧尤陶勒蓋礦山遭到了質疑。當時發布的立場文件顯示,在對奧尤陶勒蓋項目的環境和社會影響評估(ESIA)的審查中,以美國為代表的成員存在諸多疑慮。
首先,他們認為ESIA在至關重要的信息披露方面有差距,尤其是缺乏與奧尤陶勒蓋項目的運營階段和礦山關閉有關的信息。
其次,ESIA并未對相關設施和累積產生的環境影響進行足夠詳細的分析。
文件指出,環境影響評估目前僅專注于奧尤陶勒蓋項目的建設,而不是其潛在的運營,僅“輕描淡寫”地涵蓋了這方面的內容。
環保非營利組織“綠色倡議”認為,蒙古國的采礦業已使水資源過度開采。
奧尤陶勒蓋位于蒙古國最干旱的地區,年降水量不超過50毫米。礦區每月耗水超過300萬噸,盡管礦業公司聲稱其使用的是被密封在蓄水層中的含鹽“化石水”,但實際上并非如此。
聯合國開發計劃署(UNDP)駐蒙古國副代表托馬斯·埃里克森稱,使用“化石水”需要進行深層鉆探和大量投資。奧尤陶勒蓋并沒有使用化石水,而是使用了珍貴的地下水,對動物和人共享的水儲備造成了污染。
礦業開發大量抽取地下水造成當地水源枯竭,其影響是深遠的。
學術期刊《科學》發表一篇多國學者合作的論文稱,蒙古高原已陷入熱浪和干旱的危險循環中——土壤干燥加劇了當地高溫,而高溫又加重了土壤水分的下降。當該地區“朝著更熱、更干燥的未來發展”,這會觸發“不可逆轉的反饋回路”,從而越過不可逆轉的轉折點,發生永久性的重塑,徹底變成干旱貧瘠的荒原。
草原的生態本來就脆弱,大規模采礦,意味著草原的永久消失。有些項目通過公路運輸到口岸,也會對途經地的草原環境造成很大毀壞。對尾礦的處理不當,也讓環境承擔更大的壓力。種種惡性循環,使蒙古國的環境問題日趨嚴重。
超級礦山帶來更多銅錠的同時,也帶來更大的風沙。隨著更多的礦業開發,源自蒙古國的沙塵也會越來越多,而且和銅不一樣的是,風沙在跨界時不用排隊清關,也不用繳稅。
3
政府和跨國巨頭的交鋒
十多年前,這些對環境帶來破壞的礦業項目,在立項時,環評程序草草而過,畢竟政府抵制不住占兩成稅收“超級項目”的誘惑。在大宗商品價格高漲時,風沙、水資源、環境破壞都是小問題。遺憾的是,就在奧尤陶勒蓋投產前一年(2012年),“超級周期”戛然而止。
奧尤陶勒蓋的預期儲量被不斷調高,其銅礦帶面積相當于蒙古國首都烏蘭巴托市區的范圍。
2011年,銅價創下了每噸10190美元(約合66306元人民幣)的歷史高點——那年蒙古國的GDP增速高達17%,成為新興市場中的明星,礦業資金的涌入也帶來了新的就業崗位和社會福利。
然而可好景不長,隨后銅價就陷入低迷,到2020年最低4371美元(約合28442元人民幣)的低點,這十年中銅價較最高時折去大約6成。這一跌幅讓蒙古國“礦業興國”的夢想漸行漸遠,讓力拓的資產負債表壓力陡增,也讓兩個合作伙伴間不斷產生齟齬。
隨著蒙古國政壇變動,引進外資開發礦業的政策起了巨大變化,讓力拓在蒙古國的投資陷入了進退維谷的窘境。
隨著新一屆政府上臺,蒙古國一直要求將國家在奧尤陶勒蓋項目中的股權占比從之前的34%提高至50%。而投資方一邊承受前期投入嚴重超支之苦,一邊堅持要礦產所在國信守承諾。當前,奧尤陶勒蓋項目開發已經投資了超過70億美元(約合455億元人民幣),在經歷了一連串的拖延和糾紛后,這一數字已經大幅超過最初預期成本。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造成政府赤字大量增加,蒙古國又盯上合作開發奧尤陶勒蓋項目的礦業巨頭力拓,在等待股息的同時,要求奧尤陶勒蓋銅金礦繳更多稅。
根據最初的約定,蒙古國政府在最初15年時間里無法得到奧尤陶勒蓋項目的分紅,根據這一安排,力拓則承擔更多的項目成本。經過近3個月的談判,力拓沒有答應給蒙古國盡早分紅,但同意降低向蒙古國收取的項目管理費用。
在不斷出現的礦業權分歧中,奧尤陶勒蓋的開發漸漸慢于之前的規劃。第二階段的開發計劃遲遲沒有實施,地下開采一再拖延。至于環境影響的問題,更被各方丟到一邊。
奧尤陶勒蓋始終沒能全產能運營,2019年營收為11.7億美元(約合76億元人民幣),沒能達到最初預想目標(占蒙古國GDP的三分之一)。即使如此,這一數字也占到該國GDP的8.5%。受銅價上漲的帶動,這一比例還有望大幅提升。
今年以來,銅價創下9年來的新高,重歸每噸9000美元(約合58563元人民幣)左右。這波在一年之內價格翻番的行情,讓人再次看到了最初描繪出的希望,奧尤陶勒蓋礦山又開始加快生產步伐。
可是,就在奧尤陶勒蓋新的年度利潤報表出臺之前,一場特大沙塵暴率先襲來。3月13-14日,蒙古西部部分地區出現大面積停電事故。蒙古國緊急情況總局通報說,強沙塵暴和暴風雪天氣致死人數已上升至10人。
其實在早期的一份開發報告中,就有專家提出,從水質水文、空氣質量、生物多樣性和人類健康等方面看,奧尤陶勒蓋項目開發中,正常采礦過程和意外“溢出”都會對環境的影響構成重大風險。遺憾的是,當時這些風險都被忽視了。
風沙吹起的是一曲礦業發展與生態環境未能并行的悲歌。
蒙古國除了將自己的經濟命運交給大宗商品繁榮與蕭條交替的周期擺布外,還不得不聆聽生態退化的鐘鳴。
責任編輯: 張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