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深夜,位于越南北寧省的佳能工廠卻燈火通明,產線工人雙手一刻不停、加班趕工。
由于近期頻繁停電,工廠只能在晚上10點半后生產。趁著有電,趕出白天損失的產能。
富士康、三星電子、立訊精密(30.400, -1.18, -3.74%)……在最繁忙的時刻被迫暫停,電荒困擾著所有越南工廠。
5月,熱浪席卷東南亞,越南最高溫度直抵43.8℃。高溫之下,一場搶電大戰就此拉開序幕。
居民用空調、電扇驅趕高溫,也搶占了大量的電;長期高溫讓河流水位過低,又導致多個水電站被迫停運,電力供應更是雪上加霜。
從5月初開始,越南一些地區的電力供應就時斷時續,有時甚至沒有通知。在北部工業帶,即使是富士康、佳能這些外資大戶,也得不到特別照顧——必須24小時輪流停電。
這些工廠大多集中在北江省,有的安裝了自動化流水線,有的安裝了大功率設備,對電的需求量極高。根據電力部門的統計,整個北部地區電力供應的缺口,高達8000兆瓦。
背著訂單的工廠,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指望稅收和就業的政府更著急,連夜想解決方案。
從一開始的“工廠白天用電,居民夜晚用電”,轉變為“通過申請后,允許一些工廠白天停產,但可以從午夜工作至黎明”。
活是能干了,產能和效率相比之前卻大大下降,越南作為嚴重依賴出口的國家,制造業無法持續運轉,帶來的損失不可逆轉。
其中,傳統勞動密集型如紡織、鞋類受到的打擊最為嚴重,其次是電子產品和零部件。
截至5月,越南出口同比下降了11.6%,第一季度的紡織品和鞋類訂單下降了70%到80%,8600多家公司已經開始裁員。
一直以來,高溫及其帶來的電力供應影響,都是越南制造業的重要問題。
早在春季,越南電力部門就提出過警告,5-7月份,電力供應可能會減少。但它們同時又做出了預判,電力供應總體可控,缺口是“可解決的”。
居民熱得在家里呆不下去,有的跑到有空調的商場避暑,有的直接鉆進家附近的山洞;
但比起受苦的居民,最慘的還是畜牧業,一家養雞場因為換氣扇無法啟動,1000多只肉雞活活熱休克而死,場主損失近1億越南盾;
溫度居高不下,工廠開工困難,一些訂單已經有向中國回流的趨勢。
越南貿易部副部長DoThangHai發表聲明,正在緊急解決缺電的問題,在各地發布節電指令的同時,加大增加煤炭和天然氣產量。
5月23日,越南電力代表匆匆趕往廣西防城港東興市,下車后,他帶著一肚子忐忑,直奔廣西電網公司。
1986年正式開始革新開放之后,越南的工業園區越建越多,截止2019年,越南全國已有307個工業園區。
2010年,三星撤華奔越,各大廠緊隨其后,給越南帶來連續5年6.5%以上的GDP增速。
在歐美,越南制造越來越多,越南也在努力取代中國,搶奪世界工廠的稱號。
如今,越南用電告急,暴露出的是本國制造業隱藏的危機。如果各大廠商撤出越南,獲利的少不了中國。
洽談超出預想的順利,就在當天,雙方簽署了110千伏深溝至芒街聯網工程購售電協議。
根據協議規定,從今年5月開始,分階段給越南供電,第一階段送電量直達6800萬度。這相當于15萬個家庭,45萬以上人口的日常用電。
這不是中國第一次雪中送炭了,從2005年到2016年,我國廣西曾通過中越電力聯網向越南送電超過11億千瓦。送電當然不是免費的,這龐大的電量,也給我國帶來超過5億美元的創收。
時隔7年,越南再一次開口,提出恢復聯網購電的需求,在這背后,是越南始終沒有解決的頑疾——脆弱的基礎設施。
截至目前,越南電力總裝機大約為70GW,其中:水電裝機大約20GW,煤電裝機20GW,光伏裝機從2018年的105MW飆升至2020年的16GW。
從發電量來看,水電和煤電的發電量占據了絕對多數,其中水電,受極端天氣影響最大,而煤炭的主要來源,又需要進口。
根據Refinitiv的數據,5月份北部水電站的發電量僅為去年的五分之一,而煤炭進口量為450萬噸,為2020年6月以來的最高水平。
即使如此,進入5月以來,其發電力仍不及高峰期所需電力的一半。
如今,越南正在通過工業化,成長為亞洲重要的經濟體,是全球制造業產業鏈中極為重要的一環,電力供應對經濟的總體影響將比10年或15年前大得多。
如果說緊張的電力是對越南的一次大考,顯然,這次越南沒有通過測驗。這也給了在越南建廠的外資企業一個提醒,對越南營商環境的期待或許過高了。
2016年的最后一天,郭臺銘現身廣州,記者尖銳地拋出一個問題:“富士康會不會離開中國大陸?”
郭臺銘的回答很堅定:“富士康不會走,今天就是最好的證明。”
從1988年就和中國大陸不斷加深合作,沒有企業比富士康更了解大陸,也沒有企業比它從祖國的制造業中受益更多。
2007年,富士康首度進駐越南,轉移了一部分勞動密集型的工廠。然而高度依賴供應鏈和基礎設施的工廠,仍留在了中國大陸。
越南的工廠更傾向于封閉型,這和越南效率低下的運輸脫不了關系。
2020年,越南曾制訂了一個高速公路發展計劃,這是因為,越南當時只有一條貫穿全國的國道級公路,平均時速只有60公里左右。
至于鐵路,直到現在,越南也只有一條法國殖民者留下的窄軌鐵路,平均時速大約三四十公里。
從北京坐高鐵到上海,我們只需要4-5個小時,而從越南經濟中心胡志明市抵達首都河內,卻需要“特快列車”跑上34小時。前者僅僅比后者里程少了408公里。
這樣的交通速率,既滿足不了客運出行,也談不上有時要追求極致效率的物流和冷鏈運輸。
更何況,中國背后,還背靠門類齊全的供應鏈和產業集群。
不論蘋果、三星這些數碼巨頭,還是西門子、施耐德這些傳統工業,都得益于中國雄厚的供應鏈基礎。
一位蘋果的高管曾回憶:“蘋果在最后一刻更改iPhone的屏幕設計,新的屏幕面板就在當天午夜運達大陸的工廠,12小時后,一塊塊新屏幕就都嵌到手機上”。
而越南這邊,一位越南工廠負責人在接受采訪時表示:“一旦發生技術難題,或者國內缺乏相應的設備、模具、元器件,我們就抓緊要跑廣州、深圳。”
越南河內國家經貿大學經政研究所所長也承認:“我們的工業體系,缺什么東西都去廣州買,那里便宜,又應有盡有。”
這讓越南工廠在國際供應鏈中的分工,只能停留在初級組裝、加工層面。
2022年,越南總出口商品中,加工產品占89%,農林產品占6.8%,水產品占比2.9%,燃料和礦產品占1.3%。
而進口產品中,機械設備及零部件產品占比45.2%,原物料、燃料占48.8%,消費品占6.1%。
兩者結構對比,不難得出結論:越南產業的生產銷售模式,主要是靠買機械設備和原材料,然后將其加工,再次出口。
雖然實現了貿易順差,但主要原因是這里人口密集、勞動力價格低廉,靠著辛勤勞作,產出總額勉強略勝一籌。
但談到不可替代性、核心技術、精益程度,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法與中國比肩。
曾經,因為港口眾多,交通便捷,勞動力和土地生產要素成本低,產生的虹吸效應,讓越南在制造業初期,具備一定的競爭力。
但遺憾的是,十幾年過去了,越南制造依舊沒有變成智造——既沒有研發出以技術為核心的原材料,也沒有發展出有品牌力、技術競爭力和市場占有率的本土品牌。
身為外資企業,2021年,越南的三星公司營收占了越南整個GDP的20%左右,而中國營收最大的上市公司中國石化(6.210, 0.08, 1.31%),才占全國GDP的2.4%。
這意味著越南現在的經濟增長,高度依賴外資,既不健康、也不可持續。
而從目前暴露出的缺電問題看,這樣的“基本盤”,越南經營起來都已經如履薄冰了。
在越南政商兩界,曾經有過趕超中國制造業的勃勃野心,但比起野心,跟得上的實力顯然更重要。
2001年,加入WTO后,東部沿海地區用電量激增,比如廣東省主動提出,每年需要新增1000萬千瓦的發電量。
如何讓電力供應不拖制造業的后腿?中國的規劃工作者最后拍板的解決方案是——西電東送。
從發到送,以及牽扯到各省的協調,這曾經是一個讓電力專家頭疼的計劃,而在整個構架的基礎上,中國又開發出了電力傳輸的特高壓技術——1000v特高壓可以輸送600萬千瓦的電能,可以輸送5000公里,過程中的損耗只有15%。
如今,特高壓已經成為中國的技術名片,巴基斯坦、柬埔寨等多國背后,都有中國特高壓供電技術的保障。
盡管基數大得多,但中國2016-2021年的GDP增速依然高于越南?,F在的越南,更像是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加工產業興盛的珠三角。
所以中國出手援助越南電力,除了展現大格局,也說明了一個狀況:
盡管有競爭,但在中國今天的對手中,越南實在站不到前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