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上半年的河南煤炭業，特別不平靜，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這種分裂，早已引起河南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視。就在不久前，河南省委書記盧展工再次強調，要加大對黑心煤礦主的打擊力度，壓住煤礦非法生產的邪氣。

近日，商報記者再次深入基層，重返伊川礦難現場，以此為樣本，剖析小煤礦為何會違法生產，黑心礦主是如何煉成的，以及為什么只有煤企兼并重組才能夠改變小煤礦事故多發的現狀。

現場的寂靜與深深的傷痛

現場看到，倒塌的房屋，橫飛的鋼筋，以及那個曾被瓦斯爆炸熱浪掀上天又落到離原地四五米遠的碩大鼓風機。墻上掛著紅色標語“此處危險，請勿靠近”。

在事故發生4個月后，8月2日，商報記者再次來到伊川縣半坡鄉白窯村國民煤礦。

此時的礦井口已經被砌起的磚墻圍了起來。墻上，掛著紅色警示標語：“此處危險，請勿靠近”。

站在圍墻外亂石堆上向里張望，能看到房屋倒塌，鋼筋橫飛，以及那個曾被瓦斯爆炸熱浪掀上天又落到離原地四五米遠的碩大鼓風機。

一片寂靜，無人靠近，即使這個礦井口就在村里，村民們也盡量繞道而行。“不吉利，去那里干嗎？”一村民說。他甚至對記者的行為不解，建議記者小心點，別沾了晦氣。

3月31日晚上7點20分，國民煤礦井下發生煤與瓦斯突出事故，同時引起地面副井口爆炸。事故發生后，商報記者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現場令人震驚，破碎的礦工帽和炸成碎條的礦工衣服在瓦礫廢墟之間隨處可見。

一時間，礦井口周邊哭聲一片。這個只有千把人的小村莊，經歷了歷史上最為驚心動魄的一天。

兩次承包與一億多財富

大概2000年，全國煤炭行業迎來了寒冬，一蹶不振。王國政認為機會來了，聯手老丈人等親屬，四處活動，一舉拿下了白窯煤礦的承包權。從此，他翻身了，出事前他個人資產有1.8億元。

出事故的國民煤礦，礦主叫王國政。村民們認為正是他的貪欲，造成了這么多礦工的死亡。“人越有錢越貪，這下他不能（耍小聰明）了，把自己也貪進號子里了。”一王姓村民說，村里人都知道，在出事前，王國政的個人財富有1.8億元。

半坡鄉距伊川縣城36公里，東與登封毗鄰，南與汝州接壤，號稱伊川“東大門”。在全鄉總面積47.3平方公里的“兩山一川”土地上，儲藏著豐富的礦產資源，其中僅原煤儲量，就高達億噸。

上世紀90年代，全國開礦熱興起。坐擁煤炭資源的白窯村全體村民出資建起了白窯煤礦，年產6萬噸左右，資本共分280股，煤礦交由他人承包經營，村民年終按股分紅。

這時的王國政雖然也入股了，可實力不行，還只是跟著別人在煤礦混。

大概2000年，全國煤炭行業迎來了寒冬，一蹶不振。王國政認為機會來了，聯手老丈人等親屬，四處活動，一舉拿下了白窯煤礦的承包權，首期3年。

“從那時起，他翻身了，越來越有錢，成了村里能人，又當上了村長，可謂一手遮天。”知情人說，王國政又續了5年承包期，并且買下了村里的另一個礦井，合并成國民煤業有限公司，使煤礦產能達到年產15萬噸。

安全培訓與求神拜佛

瓦斯抽采工具一直沒有使用，變成了“擺設”。有些礦工到死，還沒有聽懂“什么是瓦斯，怎么去應付”。與此形成對比的，是國民煤礦辦公樓一樓正中間的一間屋里，虔誠地供奉著太上老君的牌位，牌位前是高高的一堆香紙灰燼。

獨自享受著煤炭行情上升帶來的快感的王國政，沒有意識到事故在一步步臨近。

伊川縣煤炭局的一位工作人員說，國民煤礦是一個高瓦斯突出礦井，這種礦井是非常危險的，瓦斯抽排是重中之重。

“國民煤礦并沒有忽視瓦斯安全的預防，他們很下工夫的。”半坡鄉政府一負責人說，國民煤礦按規定建立了瓦斯地面抽放站，裝備有完善的礦井安全監控系統，聘用了專業技術人員，成立了20人以上的專職瓦斯抽放隊伍。

但在事故發生后，中國工程院院士、國務院應急救援組專家張鐵崗在調查事發礦井之后發現，此礦井雖然安裝有國家規定的瓦斯抽采工具，但卻一直沒有使用，變成了“擺設”。

“很多設備就是做樣子看的，不實用。”礦難中，從國民煤礦死里逃生的礦工張國迎說，煤礦對工人進行的安全培訓也是走形式，有些礦工到死了，還沒有聽懂“什么是瓦斯，怎么去應付”。

在礦井口附近開有小店鋪的村民說，今年王國政的煤礦承包就到期了，他才不會在煤礦安全投入上下工夫呢，有機會都是朝口袋里撈錢的，弄一點是一點。

與此形成對比的，是商報記者在國民煤礦辦公樓一樓正中間的一間屋里，看到桌上虔誠地供奉著太上老君的牌位，牌位前是高高的一堆香紙灰燼。抬頭上望，“騎青牛開天辟地，持如意點石成金”的對聯透露出的似乎也是王國政的雄心壯志，但這一切都已在3月31日晚上戛然而止。

監管部門與違法生產

國民煤礦事故，正是發生在停產整頓期間。沒人管、沒人問，只是有人檢查時，才停工幾天。

事故發生兩個月后的6月7日，國家安監總局局長駱琳在調查組全體會議上指出：“這是一起由于企業非法生產、地方安全監管缺失而導致的特別重大生產安全責任事故。”

在去年平頂山新華四礦發生特大煤礦事故至今，河南省30萬噸及以下礦井全部停產整頓。

而國民煤礦事故，正是發生在停產整頓期間。

礦工張國迎說，從去年八九月份到出事前，國民煤礦都一直在生產，沒人管、沒人問，只是有人檢查時，才停工幾天，“礦工們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賺錢就行了”。

可現在問題是，在事故發生前，國民煤礦的非法生產，怎么就沒有人發現？

伊川縣煤炭局一負責人曾向商報記者介紹，為了加強煤礦安全生產監管，伊川縣委組織部成立了駐礦辦，專門負責對駐礦安監人員的培訓和管理。同時，全縣每一個煤礦都建立了駐礦監管站，派駐3至5名駐礦安監員，由一名副科級干部擔任站長，24小時駐礦監管。為了避免駐礦安監員和礦長過于熟悉，伊川縣每季度還對駐礦安監員調整一次。

此外，伊川縣還設立了不定期巡查制度，對礦井進行突擊巡回檢查。伊川縣的領導班子還設置了包礦領導，“誰負責的礦井出了事故，包礦領導要負直接責任”。

不過，就像一個膿包一樣，國民煤礦事故成了伊川縣官方的忌諱，無人愿意深談，一觸及地方官員失職等核心問題，所有受訪對象都顧左右而言他。“誰失職處理誰，現在讓我們說什么呢？”伊川縣煤炭局辦公室一人員說。

小且散亂與兼并重組

煤礦只要發生事故，官煤勾結是逃脫不掉的原因之一。國民煤礦事故也不例外。現在推行的煤礦兼并重組是一條路子，能夠改變小煤礦事故多發的現狀。

事故發生至今，伊川縣對煤礦進行監管成了頭等大事。

那位伊川縣煤炭局負責人說，制度再嚴密，一旦監管者和被監管者勾結起來，監管就變成相互通氣了。“煤礦只要發生事故，官煤勾結是逃脫不掉的原因之一。”他說得很直白。

2006年至今，河南省平頂山市共有6個小煤礦發生7起重、特大事故，平頂山市檢察院在立案查處中發現，官煤利益一體化、勾結現象非常突出。

印證此說法的同樣是國民煤礦。今年7月，伊川縣法院院長張國慶因涉嫌收受賄賂被批捕，同時被實施控制或隔離措施的還有該院的主管副院長、審判長等人。

原來，國民煤礦事故調查組發現，2009年5月1日，該礦曾發生煤與瓦斯突出事故，造成2人死亡，但一直隱瞞不報，后被當地相關部門查實。同年9月，伊川縣法院以重大安全事故責任罪對王國政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而在法院審理過程中，王國政曾向法院有關領導和法官行賄，導致王國政在緩刑期間，仍作為礦主和實際控制人違法亂紀，最終釀成大事故。

據此，一張姓官員說，在他看來，河南的小煤礦多，產量小，分布也很散亂，不好管理，現在河南推行的煤礦兼并重組是一條路子，能夠改變小煤礦事故多發的現狀。

“大煤礦在管理、安全生產方面都很規范，人員素質也高，小煤礦歸他們管理，當然好處很多了。”他說，“那時候，礦領導不再會為一己私利，冒險生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