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礦小，礦主的貪心并不小。貪，讓人沒了責任心，人死了拿錢‘補’命，賺的還是比‘補’的多……出了事，作為監管人員，我該受懲罰，但為啥受懲罰的總是我們這些小人物?”8月2日，一名被判玩忽職守罪的煤礦安監人員如此反思。

檢察機關也在總結：處理不到位使違規生產更加肆無忌憚。

此前的7月下旬，聽取全省煤炭企業兼并重組工作時，省委書記盧展工振聾發聵地指出：現在一起惡性交通肇事案件致人死亡，也要追究刑事責任，那么對造成幾十人遇難的煤礦安全生產事故該怎么追究責任?

據了解，今年上半年，我省煤礦發生各類傷亡事故16起，死亡143人，其中，鄉鎮煤礦死亡人數高達123人，占死亡總數的87%。

鄉鎮煤礦成事故“重災區”

一名曾因玩忽職守獲罪的煤礦安監人員說：重組這個路子是對的。

“煤礦小，礦主的貪心并不小。貪，讓人沒了責任心，人死了，拿錢‘補’命，賺的還是比‘補’的多?！?/p>

“離開”煤炭行業兩年多，王陽(化名)對這一領域仍然不陌生，王陽原來是登封市一個鄉鎮的煤礦安全監管人員，因一起事故，曾以“玩忽職守”獲罪，但因犯罪情節輕微，被免予刑事處罰。8月2日，面對記者，在一陣沉默之后，他最終愿意談一談“那些事兒”。

王陽關注到了今年以來我省進行的煤炭企業重組——年產15萬噸至30萬噸的小煤礦，由骨干煤炭企業兼并重組，15萬噸以下的小煤礦實施退出。

“這個路子是對的。”王陽說，多年來全國各地事故發生的事實表明，“小煤礦出事，都是大事，死人最多?！蓖蹶栠€說，按類型分，煤礦分為國有重點煤礦、地方國有煤礦、鄉鎮煤礦。小煤礦是按產量衡量的通俗的說法，一般多是指鄉鎮煤礦。雖然鄉鎮煤礦不一定都是小煤礦，但還是小煤礦居多。

王陽的說法，得到了另一名同樣犯玩忽職守罪的煤礦監管人員的認同。

小煤礦出事多、出大事，還只是作為曾經的基層安監人員的王陽們的“經驗”和印象。而記者了解到的最新數字正好印證了這一“印象”。

根據省工業和信息化廳提供的數據，以及河南煤礦安全監察局的事故月報，鄉鎮煤礦已成事故“重災區”。

今年1至6月，我省煤礦發生各類傷亡事故16起，死亡143人，其中，鄉鎮煤礦成為事故“重災區”，死亡人數高達123人，占死亡總數的87%。

這一狀況在全國有著共性，據統計，鄉鎮煤礦煤炭產量約占全國總產量的38%，而發生死亡事故的起數和死亡人數，卻占全國煤炭事故總量的75%，百萬噸死亡率是國有重點煤礦的7倍。

當事人看“小煤礦大事故”

“內疚和懺悔經常會有。有時夜里醒來，會睡不著覺”

8月2日，記者來到登封市送表礦區，這里一個瓷片廠院內，曾經因非法采煤，在2007年1月4日發生瓦斯爆炸，造成9死1傷事故。一位死者家屬告訴記者，死傷者的家屬，出事不久就拿到了賠償款?！板X拿到了，人沒有了。年年有人拿這樣的錢，但這又有什么意義呢?”

前文提及的王陽坦承，自己當時身為安監人員，理所應當對發生的礦難負有責任，“雖然事故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作為其中一分子，內疚和懺悔經常會有。有時夜里醒來，會睡不著覺。有時會睜著眼想，那些死去的、相互都認識的礦工兄弟……”

另一名和王陽有著同樣命運的監管人員魏安(化名)，如今也是痛悔不已：“要是之前有這樣深的認識，可能那些兄弟就沒事了?！蔽喊策t到的自責，讓記者一時無語。

王陽告訴記者，現在回過頭來看，事故總離不開一個“貪”字。近些年，煤價的攀升讓一些礦老板忘乎所以，小煤礦安全設備簡陋不說，當“補命”的成本遠遠低于老板的利潤時，礦老板肆無忌憚還奇怪嗎?你讓礦老板舍棄大把的鈔票去搞安全現實嗎?所以，盡管有各種禁令，偷偷生產、私自開采、頂風作業仍然成為常態。

“你處罰了甲老板，乙老板仍然會有僥幸心理。重罰不能說沒有效果，但仍然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蓖蹶栒f。

在這些曾經戴罪的人看來，煤炭企業兼并重組，對煤礦安全來說，是一個能看到希望的治本之策。

檢察長公開披露“官煤貓膩”

為保住“政績和官帽子”，由礦上出錢，轄區領導親自出馬四處“活動”隱瞞事故

事情的AB面：

A違規偷生產的煤礦大多都定期給轄區政府納稅或交一定數額的“安全保證金”，有的還以捐款的形式交錢。

B即使違規偷生產，轄區政府及煤炭監管部門總也“發現不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旦出事，再極力隱瞞。

近日，在省委常委會聽取全省煤炭企業兼并重組工作時，省委書記盧展工嚴肅地強調，要依法依規嚴懲違法開采的黑心礦主，嚴懲以權謀私、官煤勾結、搞權錢交易的腐敗分子。

官煤勾結，作為煤礦事故多發頻發的原因之一，已經納入檢察機關調研的重要內容。采訪中，一位業內人士告訴記者，今年7月，汝州市檢察院黨組書記、檢察長劉龍海，以實名形式在求是理論網公開分析了煤礦事故多發頻發的原因，其中，公開披露了“官煤貓膩”。

據透露，2004年以來，汝州市檢察院共立案查處各類瀆職侵權犯罪44人，其中涉及煤礦重大責任事故玩忽職守犯罪20人。

劉龍海在調研報告中披露，官煤勾結，監督不力，助長了煤礦違規偷生產的氣焰。煤炭監管部門出于種種不良目的，不但對煤礦疏于監督管理和引導，出事故時還幫助隱瞞，使煤礦敢于一而再，再而三地頂風冒險，對煤礦事故多發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辦案中發現，包括違規偷生產的煤礦在內，大多都定期給轄區政府納稅或交一定數額的“安全保證金”，甚至有的轄區政府還強行讓煤礦以捐款的形式交錢，這就是煤礦長期違規偷生產，而政府及煤炭監管部門總發現不了的“奧妙”。如查辦的汝州市某鄉政府濫用職權亂收費情況，該鄉政府讓轄區煤礦“捐款”10萬元至15萬元，以此變相收費，“這種情況，政府對煤礦的監管還會有力度嗎?”

劉龍海分析認為，由于安全生產對政績的一票否決，事發地轄區黨委、政府怕影響政績，煤礦出事故后極力隱瞞。有的轄區領導為了隱瞞轄區煤礦事故，保住“政績和官帽子”，由礦上出錢，自己親自出馬四處“活動”隱瞞事故。這樣，雖說一時“皆大歡喜”，但卻助長了煤礦偷偷生產的氣焰，害了煤礦企業。

劉龍海還透露，有的煤礦和煤礦安全的監督者暗地結成利益聯盟，使得煤礦的外部監督力量形同虛設。他舉例說，2009年，平頂山市新華區新華四礦“9·8”特大瓦斯爆炸事故玩忽職守案中，新華區煤炭工業局上至局長，下至對煤礦負有直接監管職責的煤管所人員，在對該礦進行復工驗收時收受300元至3000元不等的錢財，使該礦在不符合生產條件的情況下驗收合格。煤管人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最終導致死亡76人的特大瓦斯爆炸事故。

大事故“小人物”擔責之怪象

“所有任務均已安排布置下去，我對他們要求得很嚴格，出事故責任不在我”

事情的AB面：

A在登封檢方辦理的案件中，42人涉嫌玩忽職守，普通工作人員等占了被查處人數的95%，副科以上干部僅有2人。

B42名被告人中，法院依法作出有罪判決26人，其中判處免予刑事處罰就占了17人，到最后無一人被判處實刑。

大事故，“小人物”擔責，這絕非是個案。在問及王陽和魏安，他們的上級是否為相關事故擔責了時，他們總是一聲嘆息。

一位業內人士稱，問責中的“刑不上大夫”現象，不能說不是礦難頻發的原因之一。這一現象，不少檢察機關做了專門調研。

2006年以來，登封市檢察院對8起資源領域安全生產事故進行了調查，共立案查處資源領域瀆職侵權案件42件42人，其中重特大案件39件39人。

調查發現， 涉嫌罪名均是玩忽職守犯罪，但涉案人員層級低。在辦理的42人中，負有監管職責的普通工作人員和中層科辦所負責人有40人，占被查處總人數的95%，副科級以上干部2人，僅占被查處總人數的5%，而部門或單位的黨政正職無一人被追究刑事責任。同時，這些事故雖然后果嚴重，但處罰卻輕刑化——立案偵查的42名被告人中，法院已依法作出有罪判決26人，其中判處免予刑事處罰就占了17人，到最后無一人被判處實刑。

登封市檢察院調研發現，在2006年以來該院查處的資源領域安全生產事故中，僅有兩起事故中負直接領導責任的2名主管安全生產的副職被追究失職瀆職刑事責任，其他人員均為站辦所長以及駐礦人員。站辦所長以及駐礦人員身處監管第一線，有些問題他們并不是沒有發現，并不是沒有向領導匯報，但是僅憑這些“位卑權微”的一線人員制止糾正違章生產行為，并不現實。再加上巨大利益的存在，不法礦主會千方百計地拉攏賄賂有關人員和領導，使這些一線管理人員的直接領導私下發號施令對這些礦井予以關照，對安全隱患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聽天由命。“所有任務均已安排布置下去，我對他們要求得很嚴格，出事故責任不在我”，成了一些領導推脫責任的說辭。

汝州市檢察機關的調研同樣有類似發現，多年來，不論事故損失大小，死亡人數多少，對煤礦有關負責人的量刑最高也就是3到4年，難以突破5年。據透露，對煤炭監管人員處罰更輕，近幾年該院所辦的涉煤礦事故瀆職案件，截至目前，最高量刑是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且均保留著公職，該從事什么職業還從事什么職業。

對重大責任事故涉案人員處理不到位，存在煤礦實際受益者得不到處理，接受不到教訓的情形，從而有機會繼續變本加厲地違規經營，牟取暴利。如該院2006年辦理的小屯鎮半坡陽商酒務煤礦“5·5”爆炸事故，僅對實際經營該礦的礦長和負責安全技術的人員進行了處理，而實際投資控股人卻未得到處理，繼續組織人員違規偷生產，以至于2007年該礦緊接著又發生了“3·22”透水事故。

“目前，刑法對此類犯罪的處罰較輕。甚至出現瀆職犯罪輕刑化的不良傾向，這些都直接導致了對玩忽職守犯罪打擊不力，沒有發揮出刑罰應有的威懾作用。”一位檢察官認為，遏制煤礦事故，“煤企兼并重組自是良方，而完善的嚴懲事故責任者的法律條款以及司法人員的執行力，同樣不能缺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