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電限產之外，中國更需要的是尋找出一條轉變增長方式、實現節能減排的合理路徑

“這次政府是動真格了。措施實施速度之快、范圍之廣、力度之大都是前所未有的。”說起目前政府為達到節能減排目標而采取的一系列舉措，河北鋼鐵集團市場部一位負責人不得不承認。

9月1日，為了推進節能減排工作，產鋼大省河北省召開了“打好節能減排攻堅戰和開展乳制品藥品安全專項治理活動”電視電話會議，并要求9月在全省開展“節能減排會戰月”活動。

兩天后，河北省各個縣市政府，陸續對轄區內鋼鐵、焦化等高耗能高污染行業下達了限產限電的通知。

河北并非特例。自7月底開始，浙江、江蘇、山西等省，已經掀起了節能減排大沖刺，對“兩高”（高耗能、高污染）行業大范圍限電甚至斷電，此后，限電限產行動開始向全國蔓延。

“現在這樣的停產限產，對市場供應和價格已經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深受這次限電限產影響的寧夏一家鐵合金企業負責人向本刊記者抱怨說，“停產期間的損失誰管？沒有說明。”

限電限產，無疑是最快速、最有效完成節能減排目標的舉措，然而，這種強制性色彩濃重的節能減排是否能持續，業界多持否定看法。作為今后需要長期面對的一項任務，中國更需要的是尋找出一條轉變增長方式、實現節能減排的合理路徑。

各地拉閘限電

此次拉閘限電風暴始于浙江。7月底，浙江省要求高耗電企業避開高峰期用電，并在7月21日至29日、8月21日至29日期間兩次拉閘限電。

“當時鋼鐵企業并未受到影響，主要是水泥行業。”浙江省經貿委建材冶金行業辦一位負責人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介紹說，水泥行業也不是“一刀切”，各個企業輪流限電。

然而，兩次拉閘限電措施并沒有達到預期的節能減排效果，浙江省不得不將拉閘限電的時間范圍進一步擴大——8月至10月都將采取拉閘限電措施。

“為了完成今年節能減排的目標，8月初，浙江省政府就與寧鋼商量能否降低產能。”寧波鋼鐵（下稱寧鋼）能源環保部一位負責人告訴本刊記者，寧鋼決定從9月1日開始一號高爐停產，預計要停到年底，估計產量因此減少50萬噸左右。

在浙江實行拉閘限電后，相鄰的江蘇也開始行動。8月26日，江蘇省常州市經濟和信息化委員會發布公告稱，為完成該市“十一五”節能目標，自2010年8月27日起，對市區工業企業實施“開九停五”（企業連續生產九天后連休五天）的節能應急用電調控措施，該方案將持續到10月11日。

江浙兩地拉閘限電似乎未引起廣泛關注，直至鋼鐵第一大省河北省加入拉閘限電之列。

9月4日，河北省武安縣接到通知，轄區內18家鋼廠高爐、軋鋼生產線被要求在9月5日零點前全部關停，關停時限暫定為20天至1個月；9月6日，河北鋼鐵重鎮唐山市100多家軋材企業全部暫停生產一周；9月7日上午，唐山市政府在唐山國豐鋼鐵召開現場會動員，落實唐山地區鋼鐵企業限產50％-70％。唐山市下發了《唐山市人民政府辦公廳關于下達高能耗高污染行業產品產量控制計劃涉及企業名單》（下稱《名單》）。

與以往不同，此次拉閘限電的對象并不僅限于民營企業。根據《名單》，被限產的包括唐山鋼鐵和首鋼遷安鋼鐵、首鋼京唐鋼鐵這樣有著國企背景的鋼企。其中，唐鋼限產幅度相對較小，每月允許產鋼100萬噸；首鋼遷安減產幅度超過60％，每月生產限量20萬噸。

“我們集團的唐鋼、邯鋼、承德釩鈦都陸續接到了當地政府的限產限電通知。我們現在對各分公司的產量進行了調整。”上述河北鋼鐵人士告訴本刊記者。河北鋼鐵預計，三家公司將在未來四個月減產150萬噸左右，占公司年計劃粗鋼產量的6％。

河北、浙江等省的限產限電措施主要集中在鋼鐵、水泥行業，隨著全國節能減排、限電限產措施愈演愈烈，高耗能的有色金屬企業也開始被波及。

山西省《運城市確保實現“十一五”節能目標的節能預警調控方案》（運節能字［2010］5號）（下稱《方案》）提出，中鋁山西分公司下半年每月限產1萬噸，今后五個月限產5萬噸，可減少能源消費量4萬噸標煤。此外， 山西武圣鋁業有限公司今后五個月限產1萬噸；華澤鋁電有限公司今后五個月限產1.25萬噸；關鋁股份有限公司今后五個月限產1.25萬噸。

“山西電解鋁停電限產還沒進入實際操作，因為企業在和地方政府、電廠商量，希望能在限產規模上有所下調。”熟悉情況的一家貿易商人士向本刊記者透露，不過最終還是會被迫減產。

除山西，貴州和廣西的部分鋁廠和廣西鋁廠也接到了停電限產通知。目前確定已經被迫停電限產的主要有三家：中鋁廣西分公司（平果鋁），兩家廣西投資集團旗下的百色銀海鋁廠和廣西來賓鋁廠。廣西停電限產的三家鋁廠也曾試圖與政府理論，希望改變限產結果，最終未果。

“這三家廣西企業之前就已收到要求停電限產的通知，一直在和政府理論，在9月7日接到最后通牒，‘一定得停’，規定9月10日是最后停產的最終期限，否則就可能會直接拉閘停電。”上述貿易商人士向本刊記者透露，由于電解鋁突然停電會造成巨大損失，廣西這三家企業在9月9日開始停產。

“寧夏和內蒙古鐵合金被全面關停了，連國有企業鄂爾多斯集團旗下的冶金公司也收到了要求停產的命令。”一位在寧夏和內蒙古烏海都有投資鐵合金廠的企業負責人告訴本刊記者，內蒙古和寧夏是北方鐵合金的主要產區，雖然不確定被關停的產能涉及多少，但影響面很大。

拉閘限電背后

對于此次全國大規模拉閘限電限產，最普遍的解釋是為了突擊完成“十一五”節能減排目標。

按照“十一五”規劃，“十一五”期間中國單位GDP能耗需下降20％。統計數據顯示，2006年-2009年期間，中國單位GDP能耗累計下降15.61％。今年是“十一五”最后一年，上半年單位GDP能耗不降反升，同比上升0.09％。如此一來，下半年單位GDP能耗需再降5.29％，才能達到預期目標。

“這里面最主要的問題是，之前沒有按照原有的宏觀調控計劃在走，該淘汰的并沒有被淘汰，造成了下半年節能減排任務可能無法完成的局面，只能‘一刀切’。”一位不愿具名的發改委司級官員表示。

自2005年推行節能減排以來，中央政府曾對各個高耗能產業出臺了行業準入條件，要求各個行業按照準入條件為依據，進行項目核準。比如，2007年，國家發改委曾出臺了《鉛鋅行業準入條件》《鋁行業準入條件條件》以及《銅冶煉行業準入條件》。

然而，由于地方政府追求GDP的增長，一些達不到準入條件的企業，依然可以生產。比如在內蒙古，按照淘汰落后產能規定，應該淘汰6300千伏安以下礦熱爐，但是大爐、小爐全部都開。“政府的不作為導致上半年‘吃光’了全年的產量指標，所以下半年就一刀切，全都不容許生產了。”上述在內蒙古投資人士說。

國家發改委先后還出臺一系列電價調控政策，比如，2007年取消電解鋁行業電價優惠，對八類“兩高”企業實施差別電價政策，而這些政策也并沒有落實到位，約有一半的省市自治區沒有執行，一些省份還推出了優惠電價，個別省份甚至以優惠電價招商，對高能耗行業投資給以“橄欖枝”。

直到今年年初，內蒙古才取消優惠電價，河南省對部分企業實行了目錄電價，但仍有小部分企業享有小幅的電價優惠。

一方面，地方政府要依賴高耗能支柱產業拉動經濟發展，支持地方GDP增長；另一方面，中央政府制定的指標又不得不完成。

根據國務院要求，到“十一五”末，要對節能減排目標完成情況算總賬，實行嚴格的問責制，對未完成任務的地區、企業集團和行政不作為的部門，都要追究主要領導責任，根據情節給予相應處分。

由于實行問責制，再加上國務院8月下派六個督察組對18個重點地區進行專項督查，地方政府加快了完成節能減排的速度。

“政府已明確將節能減排的完成情況與地方官員的考核掛鉤，目前時間緊迫，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直接拉閘限電。”河北省一位大型國企負責人道出了各省限電限產的考慮。

多位深陷此次拉閘限電風暴中的企業人士均認為，地方政府應該檢討，節能減排任務沒有完成，政府的責任究竟有多大，“現在政府要求所有的企業為他們的瀆職埋單。”

尋找節能路徑

在今年的天津達沃斯論壇期間，國家發改委副主任張曉強不斷被問及，如何看待目前中國地方政府采取拉閘限電來完成“十一五”節能減排目標。

“完成減排目標，淘汰落后產能，應該采取更有針對性的措施，不能搞‘一刀切’。”張曉強對本刊記者表示。這一表態，可視為間接否定地方政府的短期做法。

中國冶金工業經濟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劉海民認為，拉閘限電只是地方政府的短期行為，“節能減排應是一種長效機制，需要有相配套獎懲機制和監督機制，絕非在最后關頭進行沖刺。”

不過，中央和地方政府截至目前并沒有尋找到一條合理的路徑。業內人士普遍認為，完成節能減排目標，首要是要加快淘汰落后生產能力，加大對不符合國家產業政策的小企業的關停力度。

然而，現實的節能減排途徑是：中央政府提出政策方向，地方政府選擇適當的措施負責執行。由于地方政府與中央政府利益不完全一致，節能減排最大的障礙出現在地方政府在推進節能減排工作的過程中缺乏足夠動力，導致了地方政府的不作為。

除了中央和地方政府利益不一致的根本性問題，在一些具體措施上也有待改善。此前被寄予希望的差別電價，除了地方政府不作為導致沒有效果，從成本上也不足以撼動高耗能企業。

以鋼鐵行業為例，每噸鋼耗電720度左右，電價每度增加0.1元，相當于增加70元/噸的成本。“這種成本的增加相對于環保措施投入的資金，根本不值得一提。”劉海民認為。

浙商證券分析師代鵬舉在一則分析報告中指出，鋼鐵行業節能減排的潛力在于干熄焦方法煉焦以及預熱發電等，這些方面的調整需要一定資金投入。

加大資金投入，推進節能減排技術進步，亦是發達國家實現節能減排比較成功的途徑之一。以英國為例，成立了碳基金和減排基金。碳基金主要面對中小企業用于咨詢節能技術和購買節能設備，幫助中小企業實現減排既定目標；減排基金則主要是為英國各類企業實行有效減排技術的推廣、企業環保項目的實驗和減排項目的實行服務。

此外，通過財稅政策刺激來實現節能減排，也是一些發達國家常用的手段，比如英國政府對企業征收氣候變化稅，如果企業達到了與政府簽署的排放標準，可以減征最高80％的氣候變化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