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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江-薩爾溫江水電開發的多方面爭議

2012-03-16 07:42:08 廣東出版集團   作者: 尹鴻偉  

中國國內對是否開發怒江仍爭論不休,其一直是發展與保護爭端的一個典型案例,有關問題甚至已波及到下游薩爾溫江,成為國際性話題。

發源于中國境內的怒江流入東南亞后被稱為薩爾溫江,其由北向南流經緬甸并在泰國西北部與緬甸交界段形成界河,又經緬甸流入印度洋。

3月14日,一個名為“國際河流行動日”的活動在泰緬邊境薩爾溫江流域的“索樸湄”村舉行,這里是薩爾溫江流出泰國境內的最后一個村莊。

在泰國邊防軍人的護送下,來自泰、緬、中、美等許多國際民間組織來到這個靠臨時柴油發電、沒有手機信號的地方參與了活動,他們同時希望把怒江-薩爾溫江合并成同一個問題,進行社區、地區和國際不同層次的生態環境保護關注。

此前的3月10日,全國人大代表、云南省委書記秦光榮在中國“兩會”上再次就怒江水電開發情況公開表示:“怒江水電開發現在沒動,一個項目都沒動。”

近5年內,云南已“三答怒江開發問題”,之前的2009年、2011年兩會期間,時任云南省委書記白恩培就兩度表示,怒江水電開發必須處理好流域、生態環境、當地民眾等問題。

雖然怒江是中國國內唯一沒開發的國際河流,但怒江水電規劃始于2000年12月,中國國家發改委于2003年7月主持通過了由云南省完成的《怒江中下游水電規劃報告》,規劃以松塔和馬吉為龍頭水庫并修建13座大壩,年發電量1029.6億度。

不過,國務院次年對該報告批示:“對這類引起社會高度關注,且有環保方面不同意見的大型水電工程,應慎重研究、科學決策。”

“在怒江問題上,純粹的民間組織質疑并最終改變了政府的決策,這是一個飛躍,在中國的社會發展進程中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云南大眾流域”的負責人于曉剛說,“過去中國的重大工程公眾只知道一頭一尾,即開工和建成。在怒江開發上,各個利益集團的意見都能充分表達,這是一大進步。”

水電開發暫時擱置

怒江水電開發被暫時擱置,但也一直是“反壩派”和“主壩派”爭議的焦點。如同當年耗資1800多億的三峽工程論證初期一樣,此規劃引起了巨大爭論。

反對者認為:目前中國的絕大部分河流都已經進行了水電開發,只有怒江和雅魯藏布江還保持著原始生態,而這種原始生態的價值是不可替代的;此外,怒江地區的“三江并流”已入選世界自然遺產目錄,水電開發可能破壞這一區域作為遺產的存在。

而支持者的意見是:怒江發展水電,有助改善中國電力供應不足問題;此外,如果將發展該項目與扶貧工作結合起來,也有助于提高當地貧困人口的生活水平;另外,當初申報世界自然遺產時,已為開發怒江留有余地,因此不會對遺產造成破壞。

事實上,類似于瀾滄江-湄公河的情況,關于怒江-薩爾溫江是否應該被開發,或者說應該如何開發?早已成為一個國際熱點話題,許多相關的政府、企業及民間組織都參與其中,不斷向外界傳遞出各自的聲音。

在政府輿論管理相對寬松的泰國,經常有些關心怒江-薩爾溫江事務的組織和機構召開各種研討會,分別來自泰、緬、中、美等國家的人士創造了分享信息的機會。

“我們一直都在關注上游的情況,中國的民間組織在反對怒江建水壩的問題上很有成就,他們的經驗非常值得我們下游國家學習和借鑒。”泰國薩爾溫江自然保護社區聯盟的一名成員說,“下游的泰國和緬甸需要更多的合作,也希望得到中國方面提供的更多信息。”

他表示,把所有國際資源聚合在一起,能夠達到非常好的效果,雖然中國、緬甸和泰國的情況各有不同,但是所面臨的許多問題是一樣的。

四川地質遺跡調查評價中心總工程師范曉說:“怒江的情況發展到今天,很重要的是宣傳,促使更多的民眾對此進行了輿論關注,使決策者受到了明顯的影響。泰國和緬甸方面也可以在這方面多作努力,爭取與本國政府及相關企業進行更多的溝通。”

“中國云南對怒江已經有了明確的政策,我們正在考慮怎么把這樣的好政策引用到緬甸國內。”來自緬甸的自然保護人士說,“希望中國的朋友能夠提供更多的信息,包括緬甸上游建水壩的情況下游并不了解。”

她透露,緬甸國內的25座水電站絕大部分與中國企業有關,薩爾溫江已經被規劃將建七座水壩,大部分也都與中國企業有關,“中國企業都是龐然大物,它們有錢、有技術,也有勞動力,沒有人能夠阻擋它們的到來”。

總部設在美國的一些國際河流保護組織成員表示,中國企業在海外差不多與150座水壩有關,由于歷史原因,很多水電工程都沒有當地人的意見和聲音,很多信息都沒有告訴當地人,往往是水壩建起來以后才感受到。

“世界上很多水電工程都有類似的情況,政府不關心當地老百姓失去了什么,只有一小部分人變富了。”她說,“對于薩爾溫江而言,目前最重要的是信息分享,因此建立一些包括學者、法律和媒體多方面內容的信息交流平臺非常重要。”

中國橫斷山研究會的學者趙堅建議,如果能夠形成定期的《怒江-薩爾溫江報告》,把中國的河流、水電等資料放進去,并兼顧各種真實信息,不斷把變化告訴公眾。

在這些國際交流的背后,中國企業似乎已經成為“冤大頭”,因為他們的行動已經眾目睽睽。

2007年7月,中國水利水電建設集團公司與泰國產電機構在北京正式簽署怒江-薩爾溫江哈吉水電站合作開發備忘錄。該項目是中、泰、緬三國合作的最大項目。哈吉水電站是怒江—薩爾溫江流域擬梯級開發的5座水電站中的首座電站,電站裝機容量60萬千瓦,總投資約10億美元。該電站位于緬甸克欽邦境內,距泰緬邊界約30多公里。

中國南方電網在2011年1月公布,由三峽集團、南方電網公司和中水集團組成的中方聯合體、泰國產電機構國際公司(EGATi)、緬甸政府和緬甸IGE公司將共同投資開發薩爾溫江(孟東)水電站項目。

該項目裝機規模630萬-700萬千瓦,預估總投資612億元,將以BOT模式運作,其中中方聯合體占股56%,EGATi占股30%,緬甸政府占股10%,IGE占股4%。2011年3月,該項目已成立中泰緬管理委員會。

其實怒江-薩爾溫江的情況已經不僅僅局限于上游中國的利益,隨著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國際化關系交流的日益加深,上游的一舉一動,將會被下游積極關注,甚至直接影響到下游的利益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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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流幾乎全建電站

怒江位于中國云南省西北部,與瀾滄江、金沙江并流而行。2003年7月3日,“三江并流區”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批準為世界自然遺產,這個時間與中國通過《怒江中下游水電規劃報告》幾乎同步。

怒江中下游的水電規劃主要在云南省境內,另外一小部分在西藏境內。計劃中的13級開發方案如果實現,年發電量將超過三峽工程的840億度。另外,已順利進行的三峽工程形成100多萬移民,而怒江的移民數大概是5萬。

這些數據經常被拿出來比較:既然三峽工程都可行,怒江開發也一定可行。目前,雖然怒江的主河道還沒有被開發,但是云南省怒江州境內較大的66條支流已被小水電站包圍,已建和待建小水電約90座,可以說在六庫縣以北,幾乎每條怒江的支流都建了水電站。

云南官方數據顯示,截至2008年,共有45家企業進駐怒江開發中小水電,協議開發65條河流,擬修建85座電站,規劃總裝機容量135.73萬千瓦,概算總投資60多億元。此前,怒江州總裝機容量僅6.36萬千瓦。2010年一份名為《怒江州中小水電發展狀況調查》的報告中說:“2003年以來,進駐怒江州登記注冊投資開發中小水電的企業多達54家,擬建中小水電站90多座,規劃裝機容量170多萬千瓦。”

但由于國際大環境發生了變化,環境問題變得很重要,這引起了公眾對環境問題的關注。

范曉說:“除對經濟利益的過度追逐,那種總把水電認為是‘清潔能源’的觀念也必須調整,目前中國的經濟發展過快了,國內發再多電也覺得不夠用,只好出國去‘搶電’。”

他表示,目前已經有許多國際組織嘗試著與中國水電企業進行溝通,尤其倡導后者遵守一些國際公約和規則,幫助其成為正規化的國際大企業。

“自從緬甸的密松大壩被擱置后,中國企業變得越來越愿意學習,也越來越愿意接受批評了,這是非常好的情況變化。”來自美國的一名環保學者說,“經濟損失太大令中國企業也受不了,而且還有許多政治上的副產品,因此它們現在已經放下身段,愿意與公民社會打交道了,而不僅僅是與政府和官員來往。”

他表示,目前緬甸國內正在推動環保法,剛成立了新的森林資源和環保部,所以將來環境意識會越來越高,“現在緬甸本土組織沒太多關心怒江開發,他們更多關注是密松水壩以及其引發的沖突和其針對緬甸最重要的伊洛瓦底江的影響,但下一步的情況就很難說”。

“在中國的水壩建設中,獲利的首先是電力部門;其次是地方政府;在現行體制下,老百姓很難參與到這個利益分配過程中去。”范曉說,“企業的效益真是代表國家利益嗎?誰又代表‘最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決策者應該代表公共利益,而不能只代表公司的利益。”

中國從1997年就開始了電力改革,成立了中國電力總公司,過去的能源部撤銷了,走向了公司化。后來從國家電力總公司分出幾大家公司為了發展,為將來能夠有更多的資源儲備,紛紛到各地區圈地圈水,將其變成公司自己的資產。

趙堅說:“作為以經營、利益為主的企業,它們很難有興趣,也沒有義務去考慮建電站所影響到人們的生活,把國家和人民的將來寄托在這些企業身上顯然是不太明智的。”

未來開發矛盾更多

2011年8月,在距清邁邊界140公里的薩爾溫江上的塔桑,四名中國水電勘察技術人員還被不明身份人員綁架,扣留了近3個月后才釋放。同年11月,中國技術人員重新回到當地進行勘測工作。按照緬甸少數民族武裝撣邦南部軍透露的消息,在這個7110兆瓦228米高的水電站計劃工程中,中國葛洲壩集團公司擁有51%的利益,泰國的MDX占有24%,緬甸是25%。

“這樣的情況顯示出中國企業如果開發薩爾溫江會遇到很多問題,包括當地人的對抗,這樣的原因在于與當地溝通不夠,或者說對當地人利益的考慮不夠。”緬甸一名民間環保人士說,“當地人的生活被影響,環境被改變,不應該被看成一些小問題。更重要的是,中國企業往往會選擇到一些尚有爭議的少數民族地區進行開發,因此遭遇的矛盾更多,更難處理。”

他認為,任何一項工程建設,如果擁有足夠的知識,應對其進行社會、環境影響的評估;在目前尚未掌握足夠知識的情況下,則應該對其進行風險評估,否則將可能帶來難以想象的災難,“許多外國企業在緬甸的投資往往只注意讓政府受益,但對當地人的教育、醫療和衛生方面的保障考慮得很少”。

在泰緬邊境的索樸湄村,由于泰國和緬甸的一些河流保護組織經常前往宣傳,使當地民眾“對水電站的危害有了很多了解,并積極出面反對”,也因此該村上游大約20余公里曾經計劃建造的橫跨泰緬兩國的兩座大壩已經被否決。一名泰國環保人員拿出地圖表示,后來有關企業決定改到下游緬甸境內修建,但是那里的克倫族反政府武裝也在抵制,“泰國人還必須關心以后水會不會淹上來”。

在泰國民間組織公開展示的資料中,中國境內怒江及下游薩爾溫江計劃修建的多個水電站位置一目了然。顯然,上游的怒江和下游的薩爾溫江漸漸成為了一個共同話題,并不因為其涉及中緬泰三國而各說各話,相反因為各種國與國之間的合作與交流變得越來越需要全面、完整的闡釋。這樣的情況至少排除了以往獨自行事的方式,并使各個國家政府進一步闡明自己的立場形成了壓力。

云南省怒江州的一名官員說:“問題是被一些所謂的環保人士和新聞媒體復雜化了,他們的行為甚至引起了中央領導人的注意。我就想不通,以前我們怒江人過了這么多年的窮苦日子他們并不關心,現在我們想通過開發怒江過點好日子他們卻特別關注—一致反對了,似乎我們怒江人就不該向往過好日子。”

2004年前后,怒江州全年的財政收入僅為1億多元,財政自給率不足20%,而有關方面就怒江水電項目開發作了一個估算:“全部梯級開發后每年可創造產值340多億元,直接財政貢獻可以達到80億元,其中地方稅收可以增加27億元。”其對怒江州及其開發企業的吸引力不言而喻。

對于建設水電站,貸款銀行、投資企業會有利益,政府會有稅收,所以政府肯定會保護企業的行為,總之這三者就決定了是否修建電站。在所有的水壩決策中,幾乎聽不到水壩建設最大的利益相關群體—原住居民的聲音,以及民間組織的聲音。

東南亞一些國家正在出現的情況與中國很類似。緬甸的民間組織人士說:“政府應該對緬甸的水電發展有一個綜合的規劃,即究竟需要發多少電,能夠賣多少電到國外,而且這樣的規劃里應該有當地人的意見和聲音。否則我們擔心每一條河流的命運都會很糟糕,每一個相關地區的老百姓也很糟糕。”

美國的一些環保組織證實,世界銀行曾經在印度、孟加拉國等第三世界國家支持建設了許多水壩和水電站,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對水壩認識的不斷提高,當地人漸漸發現這些工程給他們帶來了種種負面影響—生態環境被改變,人民更加貧困,第三世界國家背上沉重的銀行貸款債務,于是反對的聲音不斷傳出。

隨后,由世界銀行、世界保護聯盟等多家機構贊助成立的“世界水壩委員會”經過長期的調查后作出報告認為:大量建設水壩和水電站的確存在許多負面影響。由于公民社會和當地人民的反對,在近10年時間里,世界銀行基本上退出了第三世界國家的電站建設。

在東南亞發生的一些情況也令人擔心。例如泰國反壩的力量很強,所以泰國境內幾乎無法修建水壩了,只好是到周邊國家去修建。

一名泰國的民間組織人員承認:“對于這個問題泰國民間組織也覺得很內疚,因為我們在泰國力量比較強,泰國公司都跑到稍微弱一點的緬甸或老撾去修壩。就是這個原因,泰國環保組織認為有義務在老撾和緬甸反對泰國公司修的壩,畢竟他們把公司從泰國趕走了,不能讓旁邊的國家這樣受影響。”

“移民總是被看成是水利工程的附帶問題,是單純的經濟補償問題。”范曉認為應該把移民視為一種經濟行為,即建立一個政府與移民之間合法、合理,也合情的討價還價機制。

在加拿大和美國等一些國家和地區,考慮到生態資源一直是當地居民在使用,所以采用居民以生態資源入股的辦法,大約占30%左右。

“但是中國和東南亞的居民卻沒有這樣的機會和待遇,他們的一切都被政府和企業合伙謀奪了。即便我們沒有辦法阻止計劃,也要盡力影響它們。””一個泰國的環保組織表示。




責任編輯: 江曉蓓

標簽:怒江 水電開發 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