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賓：袁亮 中國工程院院士，煤礦瓦斯治理國家工程研究中心主任，淮南礦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黨委委員、副總經理，中國礦業大學安全工程學院院長

能源終端消費是個非常重要的命題，也是現在整個能源領域與國家高層在思考、研究、探索的話題。在我看來，能源的生產與消費就是一個方程式的兩端，求解能源難題，缺一不可。就像一個家庭，有多大本事能夠掙來多少錢，整個家庭的支出多少才算合理，才能保持收支平衡，每個家庭都應知道要量入而出。在當今這個時代，無論是國內能源的實際生產、消費狀況，還是在國際上面臨的能源壓力，都使得我們必須認真思考能源終端消費這一刻不容緩的戰略命題。

消費的基礎：能源國情

談能源的終端消費，我認為首先要認清能源稟賦、能源生產的國情，必須明確“天花板”概念，我國的能源生產和消費都是有“天花板”的，如果沒有這一概念，講能源的終端消費是沒有基礎的。我國的能源國情和美國等發達國家、能源資源大國相比非常特殊。我國的能源生產結構是以煤為主體的，油氣作為重要的化石能源，其它新能源包括核能等還在發展中，占比非常有限，未來的發展歷程是很艱難的。

首先，我來談談核能。日本福島事故后，國人都對核能很擔心。我個人認為應該吸取人家的教訓，改善調整能源結構，至少在適合我國國情的條件下將核能發展最大化。盡管個別科學家反對，我個人對核能發展充滿信心。只是發展核能不能一哄而上，要嚴格選擇地質結構穩定的地區建立核電站。

其次，國家要大力鼓勵新能源的發展。不要因為在發展過程中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媒體上便出現一邊倒的觀點。我國新能源還屬于鼓勵發展的階段，污染、技術、儲能等許多問題只有在發展的過程中去解決。中國人是有智慧的，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經濟那么困難的時候把“兩彈一星”都搞成了，在現在這樣的大好環境下，工業技術方面解決不了的問題，我認為不是智力問題，而是體制、機制、政策導向問題。

再次，談談我國油氣的情況。過去西方人判斷我們沒油了、沒氣了，事實上，我國陸續發現了很多大油氣田。我們要對油氣長期研究，加大支持力度。去年我國石油的對外依存度已達到56.5%，美國人都笑話我們比他們還依賴石油，這么高的對外依存度是個大問題。

最后講講煤炭。在煤炭的生產環節上，現在社會上有很多誤導性的看法。首先，大家都認為中國煤炭的資源儲量很大。可不知道儲量雖大，但我國煤炭的地質條件很復雜，開采難度很大。

其次，大家普遍認為我國的煤炭安全生產狀況很差。其實，我國現在70%的國有重點煤礦的安全生產狀況不比美國差，問題出在小煤礦、地方煤礦上，就像一個家庭里有弟兄五六個，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很優秀，都是博士、碩士研究生，結果老小是罪犯，就給其他弟兄抹黑了。小煤礦所占的產量比重很低，但是事故比例逐年上升，去年是95%，今年1～3月份幾乎是100%。大家覺得很無奈，為什么這些早就該關的小煤礦還一直開著，這其實是個中國能源的國情問題。地方為什么這么干？第一，經濟上需要稅收；第二，煤炭能賣上價錢。

既然我國以煤為主的能源結構長期無法改變，政府、企業包括全社會就應該高度關注能源生產這個環節。我想這應該包括三個方面的內容。第一，政策導向不再容忍落后生產力，要逐步淘汰它們，同時提高科學開采的比重，毫不猶豫地向發達國家看齊。不要認為中國的發展是靠高耗能，是靠犧牲礦工生命為代價的，這個錯誤看法在“十二五”期間不應繼續。第二，不要認為煤炭是夕陽工業，靠煤發展的思路是錯的。中國工程院2010年結題的一項研究課題表明，我國30億噸煤里面只有10幾億噸滿足科學開采的要求，近20億噸存在問題，與科學開采的差距相當大。第三，應該建立起一支國家主導的高素質的能源生產隊伍，現在沒有能源主管部門，國家發改委和能源局主管一部分，政府在調控、監管方面的不足還很多，面臨的任務、壓力很大。

科技創新引領結構調整

我國的能源生產結構令人憂慮，第一個憂慮是煤炭能不能靠得住？如果不設終端消費這樣一個方程式來進行兩邊解的話，煤炭是靠不住的。我國已探明的煤炭資源量是5.57萬億噸，但1000米以下的占53%，中國人有沒有能力把它安全地開采出來呢？我現在肯定地回答：開采不出來，至少大部分開采不出來。中國40%的煤炭在新疆，我2010年去調研時，發現新疆的煤炭開采條件很復雜，我們的開采、安全、利用技術都沒有解決。我國將未來“十二五”、“十三五”、“十四五”能源的寶壓在晉陜北，因為那里煤炭資源豐富，但就像我所工作的地方，開采成本非常高。第二，油氣對外依存度這么高，會不會逐年上升？這可是個大問題。美國人最近提出三大舉措：其一，實現能源的自給自足，除了大量的煤炭資源，美國本身有油氣資源，還有頁巖氣等非常規天然氣幾千億立方米的儲量；其二，變同時打贏兩場戰爭為一場戰爭；其三，大力發展核能和新能源。考慮到美國巨大的能源消耗和經濟體量與中國相仿，這三大舉措便非常值得我們借鑒。

因此在關注終端消費的同時，要強調依靠科技創新來調整能源結構。能源結構的調整，不是政府想怎么做就能做到位的，我個人認為，這一目標只有通過科技的自主創新才能實現。在這個調整中，每一部分都是變量，如果自主創新、科技創新這塊加快了，可能就會提高五年計劃里結構調整的期望值。總之，應該有戰略眼光，科學布局，加大力度研究存在的問題。核能也好，新能源也好，我們在哪些關鍵技術和裝備上沒有突破，還在依賴西方和美國？另外，煤在燃燒過程中、開采過程當中產生的世界性難題，核能的安全問題，核廢料的處置問題等等問題，都要加大研究，一旦中國人的自主創新能力爆發出來，我國的能源結構調整就會成為一種自然趨勢。

我從剛剛閉會的中國工程院常務會了解到，國家可能要把兩個領域列為重大科技專項。一個是煤炭，科技部部長萬鋼聽完報告后覺得應該列重大專項；一個是社會上寄望很大的頁巖氣，要進入油氣這樣一個重大專項，我們知道，煤層氣已經進入重大專項了，但溫總理聽完報告后覺得不夠，要將頁巖氣也單獨列為專項。

控制終端消費：重在節約

控制能源消費總量，最大的潛力在于控制終端消費。中國人這么聰明，有這么深的文化積淀，我們為什么不能夠作出整體設計？

我個人認為，中國在能源終端消費上有三個方面需要提倡：

第一，綱舉目張，與設置能源生產的天花板一樣，也要設置能源消費總量的天花板。如果無限制地消費能源，最后國家將難以承載資源、環境、安全諸多方面的壓力。怎么合理開發能源？今年我國的GDP發展速度降到7.5%，我舉雙手贊成。是時候了，不能再那么干了，講科學發展，要實現看得見、摸得著的科學發展。首先從能源入手，把高耗能的項目壓下來。飯得一口一口吃，在消費源頭這塊更要強調“天花板”，消費源頭比生產源頭更重要，需要一個理性的約束。

我國在這種時候更需要的是智慧。現在可能慢一點，但是可持續。在能源領域最管用的是天花板設置，非煤能源的比例要逐年提高，煤炭能源的依賴慣性要壓下來。另外，煤炭是不可再生能源，將來國與國之間的競爭就是資源的競爭，能源的競爭，我們現在全挖完了，子孫后代怎么辦？有的高速公路修完以后沒有車跑，是不是子孫后代干的事情我們現在都要完成？

其次，能源的終端消費需要一個大的政策導向，引導社會消費走向節制。終端消費現在有一些錯誤導向，有人說發展小汽車錯了，有人說蓋房子、修路出了問題，不管怎么說，現在有些問題已既成事實，在消費過程中亡羊補牢為時不晚。作為政府和社會，研究和解決這些問題應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在能源消費領域，政策支持哪些、反對哪些，必須旗幟鮮明。歐洲國民素質很高，以德國、法國、英國為例，政府制定綠色能源發出來的電和燃煤發出來的電的價格不一樣，比如綠色能源發出來的電1歐元/千瓦時，火電是0.5歐元/千瓦時，老百姓主動用比較貴的價格買綠電，有關部門就把這部分電費返給新能源發電公司。我們現在的電價很低，這塊也應該向歐洲學習，區分開來，以支持新能源的發展。

第三，能源的節約。“十二五”期間，控制我國能源消費總量的最大潛力在于節約。我國是發展中國家，能源對外依存度這么高，卻在消費環節上這樣浪費，政府為什么不制定一系列政策、措施、法規來引導和強迫國民節約能源？我認為這塊潛力巨大，大有文章可做。雖然在工業生產領域國家給了調控電價等很多政策，但據我了解，相當一部分企業和消費者還沒有這樣的節約意識。國家必須從制度上進行約束，當然這里面也有科技問題，比如智能電網的建設進度，總之要讓老百姓和整個社會的經濟主體嘗到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