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走路,標志性的“川”字眉頭也不曾放松這是8月9日晚在烏魯木齊正和島夜話貴賓休息室門口,許小年給人的第一印象。

曾獲得被譽為“中國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孫冶方獎”的許小年,因“為人直率,敢為敢言,言辭犀利”被網民熟知。此次正和島夜話,不少記者是奔著許小年來的,而許小年對記者莫名的反感著實讓人感受到“許式鋒芒”。

當看到貴賓休息室對面的媒體簽到牌,許小年馬上抗議,“我不是說不要媒體嗎?你們……”帶著這樣情緒走入休息室的他,見到幾位記者馬上發難,“現在不是采訪時間……”

不久前的7月9日、10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先后主持召開兩次經濟形勢座談會,聽取專家和企業負責人的意見和建議,許小年應邀走進中南海參加了座談。

看到許小年入座,一位新疆知名企業家抓住機會興沖沖地坐到許小年附近的沙發上問道:“聽說教授剛剛去了中南海,怎么樣,他們聽取你的建議了嗎?”

“他們聽不聽,我怎么知道,你去問他們。”不留情面的答復讓這位企業家無語。

幾百人的會場上,許式風格依舊不改。一位企業家提問時,接連兩個問題剛出口就被打斷,“你這些都是機會主義的問題”。聽到許小年這樣的回復,“懂不懂禮貌,讓人把話說完不行嗎?”兩位聽會的企業家低語。

不過對許小年有所了解的人或許就能明白,他的壞脾氣并非針對個人。在微博上、在演講現場,其批評的矛頭直指現行政策,往往一針見血。正如相邀許小年前來的正和島創始人兼首席架構師劉東華所說:“他試圖用猛擊敲碎一層硬殼。”

不過,相對于同樣針砭時弊卻被北大光華學院下課的張維迎,一直被認為是中歐商學院”最受歡迎教授”的許小年算是幸運的,而被他得罪的記者及企業家們也并未計較,關于他各類言論的報道時常見諸媒體,他也是企業家們最為歡迎的國內經濟學家之一。

在正和島夜話現場,以研究宏觀經濟學著稱的許小年花了1個小時講宏觀經濟。

對于目前中國經濟的現狀,他表示,中國經濟高增長時代已經過去,可以預見,直到明年,中國經濟都在逐漸進入困難時期。

他告誡企業家,“不要希望從什么人的預測中得到企業經營的經驗,永遠不要相信預測,不要相信宏觀經濟學家”。對此他給出的解釋是,人們喜歡聽預測,是因為他在企業經營活動中感到惶恐不安。但企業家的職業和工作就是面對不確定性,就是要在不確定的未來環境中讓自己的企業立于不敗之地,在這方面企業家們比經濟學家更有發言權。

“有些人信誓旦旦說三季度見底、四季度見底,那都是胡說。你問我GDP增長多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未來不確定性增加,困難剛剛開始,未來不確定性會逐步增加”。

許小年認為,中國經濟走到今天,問題不是周期性的,是結構性的。過去十幾年中國經濟高速成長,在成長過程中由于制度層面滯后使得經濟層面許多問題沒有及時調整和解決,改革事業停滯、倒退,矛盾越積越多。

對于有人提及對非公經濟36條的寄望,許小年也潑冷水說,36條出來第二個說明第一個沒作用,既然第一個出來沒作用我為啥要相信第二個?再出細則有什么用?現在的問題不是文件沒出,而是實質性問題沒解決。讓山西人去投資,結果煤價起來把煤田都收了;陜西讓人去打油,結果后來又把民營油田收了;現在央企說,我們不控制零售終端,社會就要亂了,就把民營加油站收了,明火執仗地侵犯財產權。再出N個36條、N+1個執行細則,沒有到位沒有落實,民間沒有安全感,也不敢投資。

他建議,要有獨立公正的法律體系,要政法分離,如果像現在這樣行政部門做啥決定,法律部門就是執行部門,誰都沒信心投資。

如何改變目前的這種不確定性?如果給政府提建議,你會給出怎樣的建議?

對于自己提出的這個問題,許小年的答復是:打破壟斷,阻止“國進民退”的勢頭,讓資源更多流向民營部門。

許小年表示,改革開放30年以來,我們的一個主要信念就是,政府管理經濟和經營企業會導致效率低下,所以才從1978年起改革由政府管理的計劃經濟體制,增加市場配置資源的功能,提高民營經濟的份額,中國經濟的高增長期也由此拉開。但是近幾年我們發現,一些做法背離了改革開放30年以來的市場化方向,甚至出現了倒退。“國進民退”只是一個方面,其他如行政指令干預市場運行等,政府對經濟的影響非但沒有下降,反而在不斷增強。

從社會轉型的角度來看,我們過去30年的改革基本局限于經濟領域之中,但一個國家要實現現代化轉型,僅有經濟的現代化是不夠的,一定要有制度的現代化,而這個制度的核心就是法律和政治制度。此外,還必須要有人的觀念的現代化。

“國進民退”的結果是什么?公共部門形成了一個利益集團,它標志著改革的轉折,今天我們都非常關心高鐵之后如何去總結教訓、避免類似事情再出現,實際上鐵道部的改革已經談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但到今天也沒有辦法解決。為什么?困難在于利益,隨著政府卷入經濟越來越深,在經濟中的利益也就越來越大,它已經形成了一個非常強大的利益集團,在這個利益集團面前談經濟改革,何其難也。任何改革都會傷害它的利益,因此它會全力阻止這些改革。我們今天改革的困境就在于公共部門利益集團的形成。[page]

在未來經濟不確定性逐漸加強的態勢下,許小年給企業家們的建議是:要從“狗”變成“狼”。

作為中歐國際工商學院經濟學與金融學教授,許小年的很多學生都是企業家。他從這些學生企業家身上感受到,現在企業感到日子難受,并不是因為宏觀經濟形勢不好,是新的形勢下不知道如何應對。

“過去無限的市場等著你去占領的情況沒有了,靠低成本資金就能過得很舒服的日子沒有了,過去只要當狗喂食湊合就能過日子的情況沒有了,現在必須要從"狗"變成"狼",沒有尖牙利爪就吃不到一塊肉,企業只能靠競爭發展壯大”。

他舉出聯想的例子說明,聯想初期只要做出產品就有銷售收入,現在則要跟蘋果、惠普競爭。隨著電腦普及率提高,現在到了真正培養企業核心競爭力的時候,現在聯想不僅和電腦競爭還要跟iPad競爭,要到競爭對手那里去搶。“很多企業難受是因為被喂食慣了,不知道怎么搶,研發產品技術含量太低了。怎么研發不知道,研發項目怎么選擇、怎么跟產品開發結合統統不知道。”

所以許小年建議,做企業的人不必太關心宏觀,要多看自己的企業、自己的市場。“凡是過分關心宏觀的都是機會主義分子。”真正的企業家,不管經濟形勢發生怎樣的變化都會始終立于不敗之地。

“你要準備好限購政策5年不變還能活下去的準備。”對于房地產市場調控政策,許小年給出這樣的回應。

他舉出自己最崇拜的巴菲特炒股不關心股票指數只關心公司投資價值的例子,期望企業家們放棄滿世界找機會的機會主義思想,不要打聽什么時候政府取消限購,沒有能力的人就盡早退出,起碼做到自己不是第一批被凍死的。

與房地產市場不同,他認為,金融體制改革中,民企還能看到一些希望,因為政府對于為中小企業提供服務的機構非常重視。

但他同時也批判說,目前逼著大銀行成立中小企業信貸部的思想是錯誤的,這都是決策者不懂市場做出的決定。真正為中小企業服務的應該是民營機構,政府逼著大銀行去干,他們只會三心二意。

新能源曾經造就了金風科技、賽維、尚德等一批國內著名的新能源企業,也借助上市狂潮造就了武鋼、施正榮、彭小峰、苗連生等一眾新能源富豪。

但許小年表示:“我非常不看好新能源,中國未來能源潛力在傳統行業里,而不是新能源,看看傳統行業能源浪費就知道了。”

他認為,任何新動力、任何創新都是無法預測的,否則就不是創新了。

“對于創新,不僅局限于商業模式的創新,并不是只有新能源高科技才能創新”。

許小年舉了iPad和沃爾瑪的例子,他說,iPad出來后,無紙出版業的到來使整個出版業商業模式下的傳統出版商人人自危,這就是在傳統行業中介入創新商業模式。而說到沃爾瑪,20年前有沒有人想到它的模式是個創新?它的創新就是把店開到郊區,然后建一個巨大的停車場,因為當時美國每個人家里都有汽車,可以開車去郊外一攬子購買,在沃爾瑪的競爭下,所到之處,多少夫妻店及百貨店都撐不住了。

對于新疆水資源的問題,許小年說:“搞海水淡化?新疆有海水嗎?中東搞海水淡化是因為海水在家門口,新疆哪有海水。至于有人提出引渤海入疆,聽聽就覺得不可思議,這么多海水引進來,成本是多少?可是另外一方面,我們又看到水的浪費,引水渠的水為什么嘩嘩地流走,為什么不把引水渠封閉起來?據說是因為引水工程成本太高,但為什么以色列幾乎沒有地表水卻是農業大國,因為以色列水特別貴,人們不敢用水,所以各種節水技術被發明出來,使得以色列灌溉效率是世界第一。”

許小年說,這也同時說明,傳統行業依靠價格機制創新也有很大潛力。

能源電池成本高,有研發這個的錢不如把電價提一提,讓老百姓養成節能的習慣。并不是說傳統行業就不能有創新,對于未來的創新希望所在,許小年說:“我認為是在傳統行業中的創新。”

許小年簡介

許小年 1953年出生,現任中歐國際工商學院經濟學和金融學教授,曾任職美林證券亞太高級經濟學家,世界銀行顧問。曾獲中國經濟學界最高獎“孫冶方經濟科學獎”。

許小年為人直率,敢為敢言。有評論說,他看似驚人的言論之下,隱藏著經濟學家的獨立精神和最樸實的市場經濟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