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過去,草原上惱人的燥熱已經褪去,一片片的草地和海子也露出了漸黃、干涸的跡象。在這個別有一番景致的季節,記者驅車來到內蒙古錫林郭勒盟的多倫縣。
多倫縣境內有一條名為灤河的河流,經過多倫縣后一路向北京流去,最后進入北京飲用水水源地之一的官廳水庫。小河水量其實并不小,今年草原降水少,但灤河水量依然很大。河流兩岸不時能見到在樹蔭下休憩的牛羊、在岸邊垂釣的釣者。
記者要尋找的大唐多倫煤化工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大唐煤化工”)就在距離這條河兩公里左右的南岸。
前不久,大唐煤化工被曝出2013年全年脫硫設施停運170余天,這相當于半年多的時間都在空置。消息一出,輿論嘩然。然而實際情況究竟如何?記者來到了緊鄰企業的盆窯村一探究竟。
死魚之謎
在一家小賣部,記者見到了剛從鎮上趕回來的村民谷玉貴。谷玉貴首先向記者反映的是大唐煤化工的水污染問題。
因為懷疑大唐煤化工外排的廢水污染了當地的地下水,谷玉貴當天帶了從自家井里打上來的水樣準備去鎮上化驗,聽說記者來了解情況,又急急忙忙從鎮里趕了回來。
他告訴記者:“這廠子自從在這兒開始,村里就跟以前不一樣了,生產的時候臭味熏天,排的水也把這兒的地下水污染了,井里水泵上都是鼻涕一樣黏糊糊的東西!”
為了證實自己的話,谷玉貴特意帶記者來到一戶村民家里,這戶人家的主人是兩位八十多歲的老夫妻。老大爺告訴記者,現在井里的水一燒開就是一股子怪味,只能忍著味道做飯用。
正說著,幾位村民已經把井里的水泵拉了上來。水泵的纜繩上從水面部位開始向下,都出現了谷玉貴口中的“鼻涕一樣”的黃色不明物質,湊近還能聞到油脂一樣的氣味。“現在家里都是三四十米(深)的井,以前根本沒有這些雜物。”谷玉貴說。
當記者問及是否化驗過井水時,谷玉貴激動地說:“鎮政府的答復一直都是正在化驗,后來告訴我們(井水)都達標沒問題,可這看都能看到的東西,我們怎么能放心啊!”
“這東西用水沖是沖不掉的,得拿洗衣粉才能洗干凈!”一位拉纜繩的村民邊洗手邊跟記者說道。
在記者正準備前往企業時,谷玉貴告訴記者,上個月村邊的灤河里有好多死魚,當時縣里來了好多人,懷疑是大唐煤化工偷排廢水造成的。在記者的要求下,谷玉貴帶著記者來到了灤河邊尋找他口中的死魚。
在當地村民稱之為“上庫”、“下庫”的一個水庫旁,記者見到了來釣魚的陳大爺。
“大爺今天釣到魚了嗎?”
“這都一上午了!一條也沒釣到!”
陳大爺告訴記者,就在8月初,一天早上他來釣魚的時候發現水面上白花花的一片,走近一看全是死魚,“那腥味隔老遠都能聞到!”、“聽說是大唐煤化工排的廢水弄的”。
記者又沿著岸邊問了幾個釣魚的村民,大家的回答都是大同小異。在岸邊和村民攀談的一個小時里,記者留意到,岸邊所有的村民沒有一個釣到魚。
而據村民介紹,類似的死魚事件并不是第一次發生。“去年夏天,也有過一次死魚事件,只是數量沒有今年這么多。”一位村民表示。
谷玉貴告訴記者,那次死魚是在8月4號晚上,“第二天政府就來了好多車,公安的、衛生的、環保的,把路都堵滿了。”“后來大唐來人把所有的死魚都撈走埋掉了。”
當問及這些死魚都埋在哪里的時候,谷玉貴搖了搖頭:“具體的不清楚,據說是埋在大唐的填埋場里了。”
但谷玉貴隨即告訴記者,可以帶記者去企業的排水口看看。
泄漏還是偷排?
在經過一段時有時無的土路后,按照谷玉貴的指引,記者翻過了一座長滿野草的小山包后,眼前的景色讓記者吃了一驚:小山包被人工削去幾十米的高度,形成一道寬數十米、從廠區北側一直延伸到灤河邊的道路。道路的盡頭是一個直徑兩米左右的巨大排水口。
記者從山上繞到排水口前發現,排水口內用砂石袋堆起一道簡易攔水墻,墻內還有大量污水,正散發著刺鼻的味道。記者探身往里拍照的時候吸了一口,立即感到呼吸道有明顯的刺激感。排水口外的河道里,是厚厚的一層淡黃色殘留物,而這種殘留物質,與村民井中提取的物質在感官上非常相似。
回到村里,村民孔祥安告訴記者,大唐煤化工的工人有部分就住在他們村。死魚就是因為大唐煤化工排放了污水,“那天之后下游的二道子村、磴口村(音)吃的水都是縣里派人用車拉來的。”“你們晚來了幾天,現在廠子都停產了,說是停產檢修,要不現在什么都能看到了!”
告別了村民,記者來到多倫縣環保局進一步調查核實情況。
縣環保局局長李萬民向記者介紹了企業的基本情況。大唐煤化工總投資180多億元,主要生產聚丙烯,聯產汽油、LPG、硫磺等副產品。
當記者問及現在企業為何停產時,李萬民表示:“企業是8月25號開始停產的,主要是因為準備重組。”
在縣環保局副局長石俊峰那里,記者得知了死魚事件的詳細經過。
2014年8月4日,大唐煤化工因工藝設備故障,發生水污染事故。8月1日,這家企業MTP裝置冷凝液換熱器內管破裂,未經處理的廢水輸送至污水處理系統的緩沖池存放。8月4日,多倫縣降雨較大,8時30分至13時20分,企業向外排放雨水時,緩沖池外溢廢水進入雨水管網,雨污混合水進入河道。排放的污染物為醇類、烴類和石油類。
至于事故原因,縣環保局提供的文件中顯示,“廠區未按環評要求使用事故池,擅自改變了事故池用途作為消防池使用,在事故狀態下,如果低鹽緩沖池溢滿,只能通過雨水網外排,企業受低鹽池污水處理裝置的瓶頸制約,加之對污水處理系統疏于管理,事故池與緩沖池基本概念混淆,沒有實際意義上的事故池。”
而安徽一位同行業企業的相關人士表示,緩沖池有可能有兩條管道,一條污水管道,一條雨水管道,污水管道有在線監測設施,而雨水管道并沒有監測設施,業內通過雨水管道偷排的現象是存在的。雖然我們不能肯定大唐煤化工存在這種情況,但可以肯定的是,環保部門的調查結果至少顯示這起事故原因是“廠區未按環評要求使用事故池”,無論是主觀故意還是客觀疏忽,人為因素不可避免。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是,按照多倫縣環保局提供的文件,“企業一直未發現(未報告)低鹽緩沖池廢水外溢問題”,直到8月4日20時,多倫縣環保局接到群眾舉報。
而按照水庫旁邊居住的一位村民介紹,8月4日出現死魚之后,大唐煤化工的工作人員曾經想要雇傭這位村民的兒子對庫內死魚進行打撈,但是由于死魚越來越多,他們沒有答應企業的要求。
脫硫設施為什么停?
當記者問及企業環評問題時,石俊峰表示,由于企業為國控污染源企業,環評文件在多倫縣環保局并沒有存檔,而這家企業的環評屬于涉密文件,不能公開。
多倫縣環境監察大隊丁隊長則表示:“企業目前一直都是在試生產,因為達不到驗收標準,所以一直沒有驗收。”
不過記者在大唐能源化工有限責任公司的官方網站上看到:“……2012年3月6日,該公司產出的首批優級聚丙烯產品成功下線;3月16日,多倫煤化工項目進入試生產階段;3月19日,第一單1000噸優等品聚丙烯外銷……”
2012年3月至今已過去兩年多,企業不僅沒有停產而且仍在“試生產”階段。對此,記者并沒有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在問及之前曝出的脫硫設施停運170余天的問題時,石俊峰告訴記者,這是因為企業正在進行場地改造,所以脫硫設施必須停運。
按照環評批復,大唐煤化工的5臺鍋爐配套建設1套脫硫裝置(1臺吸收塔),采用石灰石——石膏濕法脫硫工藝。由于原脫硫裝置為“5爐1塔”設置,設備保障率低,不能滿足《火電廠大氣污染物排放標準》要求,造成了產生的廢氣無組織排放。大唐煤化工于2013年對脫硫設施進行技術改造。在煙氣脫硫工藝不變的前提下增建一座脫硫塔,將#1、#2鍋爐的煙氣通入新建吸收塔進行脫硫,原#3、#4、#5鍋爐的煙氣仍舊進原吸收塔進行脫硫,并對原吸收塔進行局部改造。原有老吸收塔局部改造工作于2013年10月份完成,并正常投運。新增脫硫塔技改工程自2013年5月開始施工, 2014年4月1日正式投入運行。施工過程中,由于原有脫硫系統部分時段退出,在2013年度環境保護部減排核查時被發現存在突出問題,并被掛牌督辦。
丁隊長也表示,“(企業)今年開始運行脫硫設施。2013年5月到2014年4月1日,這段時間里企業只有部分脫硫設施運行。”
隨后在環保局拿出的一份停運時間表上看到,2013年1月~5月,企業脫硫設施為間斷性運行,而之后的半年多里,除9月份正常運行外,企業脫硫設施全部停運。
“上次死魚后,縣里環保局給企業下達了停產通知。到8月26日,企業化工區都已經全部停產了。”石俊峰表示。
隨后記者通過環保局聯系企業想進一步了解情況時,大唐煤化工表示,目前企業正在重組階段,不接受采訪。
究竟是因重組停產,還是被責令停產,記者不得而知。但是,對于大唐煤化工脫硫設施長期不正常運行,無論哪種說法都很難令人信服。
改造升級脫硫設施的目的,就是為了減少污染物排放。而因為升級改造污染防治設施,企業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直接排放未經任何處理的廢氣,是否也違背了其升級改造的初衷呢?
不僅如此,按照建設項目“環保三同時”管理制度的規定,一切新建、改建和擴建的基本建設項目、技術改造項目以及可能對環境造成損害的工程建設,其中需要配套建設的防治污染和其他公害的環境保護設施,必須與主體工程同時設計、同時施工、同時投產使用。而對于污染防治設施沒有建成或者不符合國家要求的,主體工程生產或者使用的,“有權責令停止生產或者使用,可以并處罰款;未經環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同意擅自拆除或者閑置防治污染的設施,污染物排放超過排放標準的,環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有權責令重新安裝使用,并處罰款。”
因為煙氣長期直排,當地各級環保部門都對大唐煤化工進行了相應的行政處罰。但是,面對各級整改通知和處罰決定,大唐煤化工可以說是置若罔聞。
而究其根本原因,不論是重組還是責令停產,都是為了重新改造項目這一目的。到記者撰稿時,企業仍在停產中。待到企業恢復生產后能否將這些問題一一解決?
本報記者將繼續關注。(來源:中國環境報)
責任編輯: 張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