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重組,給這個建礦57年的企業帶來怎樣的改變?國資與民資,二者相遇會碰出怎樣的火花?從國有到民有再到混合所有,五九人又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
論規模,仍不算大:現有職工4100多人,年產量300萬噸,總資產17億元。
講資歷,普普通通:1957年建礦,1994年改公司制,2006年重組,從國有變民營,2012年再重組,變成“民資加國資”混合所有制。
談發展,職工也有不滿,但都認為,“我們這兒最大的好,就是按時開支,從不拖欠”。
是的,這就是內蒙古五九煤炭集團(以下簡稱五九集團),走向市場至今,企業從沒虧損過,工資月月正常開。
盡管五九人覺得,這很大程度得益于大自然給予的資源優勢,但不得不承認,改制重組的影響同樣巨大。據統計,2013年至今年9月,在煤炭行業虧損面超過70%的情況下,該集團實現利潤2.24億元。
“融合是一個長期過程,現在還不敢說成功,但目前企業確實處于良性運行狀態,職工干勁都很足。”談到混合所有制改革,五九集團總經理孫彥峰說。
新大洲來了,國有變民營
2006年12月12日,新大洲公司與內蒙古牙克石市經濟局簽訂的一紙合同,讓五九集團的職工失去了“鐵飯碗”。
根據合同,新大洲公司通過整體打包的轉讓方式,以人民幣1.877億元的價格,受讓五九集團78.82%的國有股權及采礦權和牙克石煤礦63.95%的國有股權及采礦權。新公司全員接收五九集團5000多名在職職工,并同職工簽訂不少于3年的勞動合同。
公開資料顯示,五九集團地處內蒙古呼倫貝爾,前身是五九煤礦,1957年籌建,1958年投產,1993年走向市場,1994年10月成立有限責任公司。2003年12月,牙克石市政府把五九煤炭公司與牙克石煤礦等6個企業合并,成立了五九集團。
民企出身的新大洲公司,1988年成立,1994年上市,1998年成為摩托車行業第一,2001年與日本本田公司合作,開始多元化轉型。當年有媒體稱,新大洲并購五九集團“給公司擺脫原先的經營窘境帶來了想象空間”。事實證明,五九集團重組后的表現確實沒讓人失望。
五九集團2006年被新大洲收購時,年利潤額達4000萬元,到2011年則增至1.8億元。
“新大洲幸運地搭上了最后一班車。”在新大洲工作近20年的五九集團財務總監何妮坦言,彼時煤礦兼并重組的門檻還不算高,新大洲介入五九集團有“機緣巧合”的因素,但重要的是抓住了煤炭行業“黃金十年”的市場機遇。
事實上,五九集團本身的盈利狀況一直不錯。在內蒙古東部地區,該集團是少數擁有長焰煤資源的企業。相對于內蒙古以褐煤為主、遠離東北三省的煤礦,該集團無論在煤種還是運距上都具有較強的競爭力。
在五九集團三礦職工李家平的印象中,即使在最困難的1998年,煤炭積壓到了自燃的情況下,“工資還是能按時發放”,人均月收入達六七百元。
直到被新大洲重組時,很多老五九集團的職工還不理解,干得好好的,為什么要賣了?
“2006年的重組,是個大趨勢。當時呼倫貝爾包括牙克石的企業,為了尋求發展,都在重組。”五九集團黨委書記田樹啟說。
其實早在2004年春,呼倫貝爾就提出要建設東北乃至全國能源重化工基地的戰略。為了加快發展,從2005年開始,當地政府先后引入神華、香港金新、山東魯能等大集團,重組了寶日希勒、大雁等煤炭企業。
“當時我們有些資源,想進一步開發、做大,地方財政沒有錢投入。新大洲是上市公司,資金上有保障。”田樹啟說。
據何妮介紹,2006年至2012年,新大洲投入約10億元,用于資源勘探、老礦技改、新井建設,五九集團年產量從190多萬噸增至250萬噸,人均月收入從1600元提高到3000元。
“公允地說,新大洲的進入對五九集團的發展起到了戰略性推動作用。”五九集團主管開發建設的副總經理韓志說。
據韓志介紹,重組前,五九集團擁有采礦權資源約5000萬噸、探礦權資源約14億噸。2個主力礦井——勝利煤礦和白音查干煤礦的勘探、申請采礦權等前期工作,大部分是在新大洲“主政”期間完成的。
此外,新大洲進入后,在成本控制、人力資源管理、信息化等方面進行了改革,讓一個國有煤礦“真正擁有了現代企業的肌理”。
新大洲董事長秘書任春雨曾對媒體透露,新大洲介入五九集團時,其原輔材料占用資金高達七八千萬元,經過調整,下降到2000萬元以下。
五九集團人力資源部部長白淑榮告訴記者,2006年以前,各礦的分配自主權比較大,為了確保公平、透明,新大洲從總公司的角度進行了干預和管理,尤其是在主力礦井牙星公司,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計件工資。
棗礦來了,民企變“混雙”
2012年9月,新大洲發布公告,山東能源棗礦集團斥資逾10億元收購了五九集團49%的股權。這意味著棗礦集團入主五九集團一事塵埃落定,成功布局內蒙古東部地區,并在內蒙古擁有了資源整合主體。
“2006年我們第一次重組前,棗礦集團就派人來五九集團考察過。”何妮透露。由于種種因素,最終還是讓新大洲占了先機。
事實上,作為百年老礦,面臨資源枯竭的棗礦集團很早已“走出去”,南下云貴、北上新疆,如今遠至加拿大。2006年后,棗礦集團在內蒙古尋求合作。
在牽手新大洲之前,棗礦集團已于2011年收購了呼倫貝爾西胡里吐慶升煤礦,并投資30億元在呼倫貝爾建設重工機械裝備制造項目,次年又成立呼倫貝爾能化公司。
彼時,新大洲的煤炭開發之路卻走得有些吃力。一方面,勝利煤礦和白音查干煤礦等新建礦井需大量資金投入,重組時承諾配套建設的煤化工項目進展不順,投資不到位;另一方面,五九集團出現了安全生產形勢嚴峻、技術人員外流、職工不滿情緒漸增等情況。
“頭3年做得確實不錯,后期不太重視,2010年到2012年,趕上煤質不好,工傷事故頻發,搞得人心惶惶。”五九集團安監處處長王亮說。
“畢竟,摩托車生產和煤炭采掘是2個不同的行業。雖然我們的管理架構和理念各方面都非常先進,但我們的管理不能到達末梢,深入不下去。”何妮坦言。
新大洲手握五九集團豐富的煤炭資源,卻缺乏開發資金、技術和人才,而這些恰恰是棗礦集團具備的。于是,棗礦集團與新大洲的合作,被認為是一次典型的優勢互補。
孫彥峰告訴記者,按照部署,五九集團將成為棗礦集團內蒙古東部開發的“排頭兵”,力爭在2017年成為千萬噸級礦區。而五九集團當時的年產量不到300萬噸。
在此背景下,棗礦集團派出孫彥峰等首批18名干部在五九集團開始了“艱苦的二次創業”。
面對二次重組,五九人的心里比較糾結,一方面職工們普遍有“國企情結”,另一方面擔心五九集團未來的發展。
但孫彥峰心里是篤定的。他在各種場合反復講:“五九集團的東家有3個,除了新大洲和棗礦集團兩大股東,五九職工也是我們的東家,發展企業,讓五九職工過上更好的日子是我們的責任。”
在他的主導下,五九集團迅速采取了以礦建制、垂直管理、干部末位淘汰等改革措施,定下了“三年三步走”的戰略。
“山東人憨厚、敬業,也不喊什么‘五加二,白加黑’,就是夜以繼日地干。”五九集團宣傳辦公室主任馬麗君說。
全國勞動模范狄成林原是棗礦集團柴里煤礦生產部部長,在井下一線干了20多年。來到五九集團,身為白音查干煤礦籌建處處長的他,帶著鋪蓋住進臨時窩棚,零下40多攝氏度的天氣里,依然每天24小時堅守在建設現場。
記者在勝利煤礦和白音查干煤礦施工現場看到,土建工程已基本完工,首采工作面正在建設。據悉,2個百萬噸級煤礦生產系統將于11月底聯合試運行,可按期竣工。
“棗礦集團來了之后,安全管理水平有了大幅度提升,他們有大礦的管理思路,高標準、嚴要求,注重安全投入,技術人員有了很大補充。”王亮說。
有了專業的人帶著干,職工的工作熱情被激發了。勝利煤礦技術員徐宏臣說:“棗礦集團來的人,都是內行,我們這兒原來都是炮采炮掘,現在除了三礦,都變成綜采綜掘,勞動強度大大降低,工人也愿意干活。”
據統計,2013年,五九集團投入6000萬元實施技改,完成原煤產量311萬噸,同比增長26.4%;噸煤材料成本同比下降40%,人均年收入同比增長了18%。
在民生工作上,五九集團同樣下了功夫。2013年,該集團投入270萬元整修道路13377米,開展“一對一”扶貧幫困活動,幫扶195戶貧困家庭。2014年1月至9月,該集團出資800多萬元用于改善環境、扶貧幫困、捐資助學。
“不客氣地說,五九集團干部職工目前這種干事創業的熱情和激情,有些國企達不到,有些私企也達不到。”孫彥峰說。
“使用新的采煤工藝,噸煤產量上來了,我們的收入也上來了。”李家平說,“走的人有不少又回來了,三礦就有10多個。現在大伙兒的情緒挺飽滿,也挺穩定。”
“民與國”的碰撞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深化國企改革以來,相關問題引發各界關注。隨著中石油等央企啟動混合所有制改革,各省屬大型國企的改革路線圖日漸明晰。具體到煤炭行業,今年6月,飛尚實業控股六枝工礦集團,拉開了貴州改革大幕,山西、湖南、河南等地的改革計劃,先后浮出水面。
五九集團兩次重組,經歷了從國有到民營,再轉為混合所有的過程。當某些企業還在探討股權設置等問題時,五九集團的實踐,已經為混合所有制企業的具體運作提供了可參考的經驗。
五九集團的兩大股東,一個是中國證監會主管的上市公司新大洲,一個是山東省國資委當“婆婆”的棗礦集團,兩家股權各占51%和49%。加上老五九集團職工這個群體,等于是三方利益。
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法治是治國理政的基本方式。而在五九集團這樣的混合所有制企業,相關法規是治理企業的基本原則。
“我們所有的行為,必須滿足相關規范的要求。這個不能破。”何妮直言,上市公司在法人治理這個層面上比國有企業做得好。五九集團所有的經營決策,都是通過股東會和董事會嚴格審定,然后經營層在框架里實施。“不像很多國有企業,董事長兼總經理,弄得既出決策又執行,互相的牽制沒有了。”她說。
作為一個需要兼顧三方利益的企業,五九集團在管理架構設置上秉持的原則是,“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
第一次兼并重組后,五九集團實行董事長負責制,由7個人組成領導班子,其中除了董事長和財務總監由新大洲派出,剩下的均來自老五九集團。第二次兼并重組后,五九集團實行總經理負責制,經營層仍是7個人,其中總經理、銷售副總、總工程師來自棗礦集團,黨委書記、開發副總經理、生產副總經理來自老五九集團,財務總監來自新大洲;董事長仍由新大洲的人員擔任,但不再直接干預經營。涉及企業運營的重大事項都在董事會討論通過。日常管理則遵循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
這樣的設置,充分考慮了新大洲、棗礦集團和老五九集團各自在管理、技術和地緣上的優勢。
在管理環節設置上,如何兼顧效率與公平是企業都會遇到的一個問題,這在五九集團表現得尤為突出。
在采訪中,有職工告訴記者,要想買個材料,得層層審批,相關手續走上十天半個月很正常,“流程太繁瑣,耽誤生產不說,有的還存在安全隱患”。
對此,何妮表示,現在企業確實處于一個流程繁瑣、工作效率相對比較低的階段。五九集團的解決方式是提升信息化水平和逐步分權。
在兼并重組之前,老五九集團的信息化建設“幾乎一片空白”。近年來,該集團通過運用OA(辦公自動化)、ERP(企業資源計劃系統)等管理應用軟件,來提高工作效率。
據白淑榮介紹,五九集團在二次重組后,針對崗位、薪酬、績效三大體系進行了改革。在專業咨詢公司的幫助下,該集團構建了管理、技術、生產、通用和后勤五大職務序列,引入3P付薪理念,確定了管理崗位和一線、二線、三線操作崗位四大類群體的薪酬水平;在五大職務序列基礎上建立了22個職等、58個職級的薪酬體系,并從2013年下半年起開始實施。
據悉,在進一步融合的基礎上,該集團將在2015年重點推進制度瘦身和流程瘦身。
具體到管理細節方面,幾乎所有的受訪者都坦言,民營企業與國有企業的風格確實有差別。
“民營企業基本上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生產和經濟效益的創造上,但國有企業會花很大一部分時間在企業內部秩序的整頓、企業文化的打造等方面,追求形式上的滿足感。”何妮說。
馬麗君對這個區別有深刻體會。她說,每年由她所在部門操刀的年終工作報告就是最明顯的例子。國有企業的報告,動不動就是十幾頁紙,都是成套、表述成果、總結性的話,用大量修飾詞、排比句。民營企業的報告,全部是生產經營數據,一個表格完事。
“現在做匯報材料,既要讓新大洲那邊不反感,又得讓棗礦集團的領導聽進去。怎么辦呢?變成表格和文字相結合的PPT。”馬麗君說,這樣既簡潔又生動,還能把數字無法表達的內容說到位。
“這是一個過程,還是要相互欣賞,才能更好地融合。國有企業都喜歡講排場,不是所有的排場都是有效的。但對于大企業集中力量辦大事,民營企業也得認同。”田樹啟說。
在孫彥峰看來,混合所有制企業因為有不同的利益方,不需要太刻意的設置,就形成了無形的約束機制。他說:“最關鍵的還是文化的融合,用文化激活生產力。目前,2個股東對我們非常信任,現在已經融為一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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