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吉姆西客車制造有限公司（下稱蘇州吉姆西）位于江蘇省蘇州市吳中區。廠區內部張貼著5份法院裁決書，其中4份和拖欠貨款有關，1份為拖欠租金，金額共計429.32萬元。

廠方還張貼了一份解除員工勞動合同的通知，落款時間為8月22日。通知稱，公司自3月份遭新聞曝光后，供應商停止供貨，客戶亦受到影響，售后服務無法正常運行，戰略合作商暫緩投資。加之新能源汽車產業政策尚不明朗，公司自3月份就已停產。

這是9月13日。蘇州吉姆西已經被蘇州市吳中區法院查封。“現在公司就要破產，要賬的話去法院”，門口保安對財新記者說。

9月8日，財政部曝光了騙取中央財政補助資金企業名單。蘇州吉姆西榜上有名。另外4家企業分別是：金龍聯合汽車工業（蘇州）有限公司（下稱蘇州金龍）、深圳市五洲龍汽車有限公司、奇瑞萬達貴州客車股份有限公司及河南少林客車股份有限公司。

此次新能源汽車騙補核查是2016年年初啟動的，歷時半年有余。核查由國務院辦公廳主導，由工信部、發改委、財政部、科技部聯手進行，范圍覆蓋了25個省市、90家企業。

財政部決定：對蘇州吉姆西2015年生產的全部車輛，中央財政不予補助，且追回2015年度預撥全部中央財政補助資金。此外，財政部取消其中央財政補貼資格，并由工信部取消其整車生產資質。這意味著，蘇州吉姆西作為一家汽車企業的生命就此終結。

吉姆西之死

蘇州吉姆西是中國新能源汽車市場的一匹“黑馬”，成立于2013年8月，通過重組蘇州客車廠獲得生產資質，在業界并不知名。至2015年年底，蘇州吉姆西一躍進入新能源專用車產量前十，但這一成績主要靠2015年12月“沖量”得來。

工信部合格證統計數據顯示，2015年3月、4月和5月，蘇州吉姆西產量分別是23輛、0輛和2輛；之后是長達三個月的停產；從9月開始的三個月，產量攀升至3位數：166輛、347輛、243輛；12月單月產量則上沖2905輛。蘇州吉姆西全年產量曲線以年底“放煙花”狀收官，全年產量達3686輛。

從月產百余輛一躍而至2900輛，蘇州吉姆西實際生產能力并不能支撐產能躍升。

財新記者今年2月曾實地探訪蘇州吉姆西，看到其看到工廠的生產線及車間布局簡陋，車架就懸空放在鐵架子上進行裝配，車間未配備自動傳送鏈，車輛在車間之間竟然靠人工平板拖車實現轉運，整體制造水平與現代化車企差距較大。車間內的工人并沒有統一著裝，在總裝線上工作的工人不超過20個，辦公區張貼的企業簡介顯示，公司總計有200多名員工。

蹊蹺的是，工廠內部停放著大量已經上好牌照的車輛，有的甚至還沒有裝配完成就已推至室外。

蘇州吉姆西工人告訴財新記者，他們從春節前就開始加班加點生產這些車輛，春節僅休息3天。

財新記者從蘇州吉姆西工廠停車場上那些提前上牌的汽車中隨機選擇一個車牌號碼進行查詢，這輛新能源輕型客車于2015年最后一天完成注冊登記。客車買家蘇州市永程經貿有限公司一位工作人員告訴財新記者：2015年年底，該公司向蘇州吉姆西購買了數十輛電動客車，其中有幾輛并未交付，“當時說這幾輛車還差電容或電控等零部件，先不能提車，但牌照是上好的”。

“車輛未完工提前上牌”不符合政策，后被四部委核查認定為“騙補”。財政部對于這種行為的處罰，除追回違規上牌車輛獲取的中央財政補助預撥資金外，還處以問題金額50%的罰款。

吉姆西的問題不止于此，它還通過外購無“三電”車身來補足產能差距。其余不足部分，通過編造采購、車輛生產銷售等原始憑證和記錄，上傳虛假合格證，違規辦理機動車行駛證等手段，虛構新能源汽車生產銷售業務。

核查結果顯示，蘇州吉姆西虛假申報2015年銷售新能源汽車1131輛，涉及中央財政補助資金約2.6億元。

在新能源汽車領域，“三電”指電池、電機和電控系統。知情人士透露，蘇州吉姆西外購“無三電車輛”來自常州瑞悅車業。財新記者2月實地調查發現，瑞悅車業為多家車企供貨，除蘇州吉姆西外，蘇州金龍也在其客戶名單上。財政部9月8日公布的核查結果中，蘇州金龍受罰程度僅次于蘇州吉姆西。

蘇州金龍危機

國家主管部門核查共認定蘇州金龍1683輛客車未完工便提前上牌，涉及5.2億元中央財政補助資金不能發放。蘇州金龍還被處以罰款2.6億元。這一金額約是蘇州金龍2016年上半年凈利潤的5倍。

根據中國客車信息統計網數據，2015年蘇州金龍銷量為2.9萬余輛，位居客車行業第二。客車業資深人士介紹說，受高鐵、自駕游興起等影響，客車行業近兩年并不景氣，車企紛紛尋找新的利潤增長點。新能源汽車在城市公交等領域大力推廣，行業出現新的增長機會。蘇州金龍抓住了這個機會。

據機動車輛出廠合格證數統計，蘇州金龍2015年生產新能源客車10540輛，同樣居業內第二。其中生產純電動客車6670輛，包括6-8米車型近4000輛，占比接近4成。

按照2013-2015年財政補貼標準，6-8米純電動客車可獲得中央財政補助資金30萬元，若地方政府多級配套并最終實現與國補1:1配比，則一輛6-8米中巴車可獲得60萬元補貼。補貼疊加已基本覆蓋車輛成本。

若能領取補貼，則利潤豐厚。廈門金龍汽車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下稱金龍汽車，600686.SH）2014年、2015年年報分別顯示，蘇州金龍2014年凈利潤為2.6億元，至2015年便幾乎翻番至4.81億元。蘇州金龍是金龍汽車控股子公司，金龍汽車共間接持有其45%股份。

現在蘇州金龍不僅不能領取5.2億元補貼，并被處以2.6億元罰款，還失去了2016年中央財政補助資格，企業迅速陷入困境。

在9月8日財政部公布騙補名單之前，業界流傳一封疑似海格客車銷售部門的內部郵件。海格客車是蘇州金龍品牌。上述郵件稱，因公司直接損失達人民幣8億元，企業接近高危，各大銀行評級直線下降，蘇州金龍將實施一系列降本增效措施，包括高管降薪30%，中層降薪10%等。

對于此封郵件的真實性，蘇州金龍不予確認。財新記者9月9日實地探訪蘇州金龍發現：工廠車間已經下發“深入開展開源節流降本增效活動的通知”，落款時間為9月2日。

根據這份通知，蘇州金龍成本控制措施覆蓋各個業務部門，包括市場營銷、采購、技術、生產等環節，并計劃對積壓物件和閑置資產進行清理。蘇州金龍還號召各部門“不浪費一張紙、一滴水、一度電、一根焊絲”。

上述通知未包含公司受罰信息。據財新記者了解，公司管理層已提前知悉財政部處罰結果，而大部分基層員工則通過新聞報道等渠道得知緣由。此前流傳的內部郵件顯示，基層員工不在降薪之列，但每年5%的收入普調宣告取消。與財新記者接觸的員工表示，擔心會被裁員。

蘇州金龍供應商更加焦慮。9月9日，財新記者注意到：多家供應商前往蘇州金龍與其管理層溝通，希望“不要形成新的欠款”。蘇州金龍一位負責人與供應商交流后，勸他們“不要落井下石”，但沒有給出明確答復和方案。